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花逢僧 作者:卿伈 文案 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 初次相遇,她明眸皓齿、纯真无邪;再次相逢,她眸染纤尘,冰冷如月。 他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她答:“何谓苦海,何谓红尘?不入苦海,焉知苦海无边;不堕红尘,如何看破红尘?” 他道:“世间之事早有定数,一旦插手,只会破坏天体运行之道。” 她答:“你可以~漠然旁观,我不可~不管不顾。” 他道:“贫僧乃化外之人,断绝七情六欲。” 她答:“不如你我之间立下一场赌约,若我能救这天下,我要你……爱上我!” PS:此书又名《花灵撩僧记》,但~究竟是撩还是被撩,且看正文。 此文亦是《倾凰引》的前传,应该说是之一。 关于更文:有存稿,正常情况下,每日中午11:30准时更新。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心莲,无卿 ┃ 配角:璃未,莲女,冥灭,凰辰,夜阑等 ┃ 其它:相逢乱世 ================== ☆、花灵入红尘   齐云山之巅,一道雪色的身影静静而立,只见她仰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低声呢喃:“何谓天堂?”   灵生于自然而毁于自然。   这,终究是她的命运,不是么?   执子之手,与之携老。   多美的一句话,她无声地勾唇浅笑。   谁知,一切只是镜花水月,落影空心。   何不放弃执念,还六界一个安宁?   思毕,她毫无留恋地转身向心湖走去……   相传齐云山乃天脉与地脉的相接之处,而齐云山上的心湖则是天地龙脉心脏的重叠之地。   此时,乌云翻滚,黑沉沉的天空时不时地闪烁着鬼魅般的光影。齐云山上浓云缭绕,好似冰冷的枷锁将齐云山牢牢地拴住。   忽然,齐云山之巅的心湖猛地绽放出万道彩光,直冲天际,原本一片漆暗的天地大陆豁然明朗。   “不要……”滚滚雷声之中传来一记悲痛的嘶吼之声,随即有一道白光从天庭滑落于心湖之上。   “怜心!”黎寒颤抖着双手拥住已奄奄一息的雪衣女子,即将失去她的恐惧狠狠地吞噬着他万分悔恨的心,“为,为什么?”   他嘶哑地低吼,原本魔魅似的双眸已尽是绝望。   “咳咳……”名唤怜心的女子虚弱地睁开双眼,缓缓地掀唇,笑得凄美,笑得绝艳,“爱了~就爱了,伤了也便伤了。”她微转着已然涣散的眼眸,看向昏暗的天际,淡淡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天堂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怜心,对不起!”黎寒痛心地拥紧女子渐趋冰冷的身体,哽咽着呢喃:“原谅我,原谅我……”   “我~走了……”怜心徐徐地闭上疲惫的双眼,柔美的嗓音渐渐消逝,“你们再也不必担心~我会威胁到天界的安危……”   绝美的脸上滑下一行清泪,怜心舒心地呼出最后一口灵气,陷入黑暗中的她轻声低吟:终于可以解脱了,解脱这尘世间令人难以喘息的束缚。   “不,不要……”黎寒无措地看着怀中的怜心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化成一束光影没入心湖之中,“不要,啊……”   他痛苦欲绝地仰天长啸,刹那间,山岳崩颓,风云变色。   昔日天界威风凛凛的黎寒将军,自此之后,就像折了翼的大鹏鸟,一蹶不起。   不久,心湖传来咚的一声,此后,这里又展开了另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   天空中,两只鸟儿正忘情地飞行着。   一道撕心裂肺般的嘶吼传来,惊得二鸟直直下坠,“哎呀!”   “妈呀,吓死鸟也!”待他们重新飞起之后,其中一只雄鸟擦了擦冷汗道。   “是呀,那是谁呀?他好像很痛苦哦,听着让人好难过。”另一只雌鸟眨了眨眼,嘟囔着道。   “管他是谁呢,只要我们自己开心就好啊。”雄鸟挨近雌鸟,献媚道。   “妈呀。”嘟的一声,雄鸟被一异物猛地击中,他忍不住痛呼着骂道:“该死的,谁打我?”   “呃?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道甜美的女声越飘越远。   “那是什么?”雌鸟低垂着头惊呼道。   “应该是颗石头。”雄鸟煞有其事地回道。   “石头也能说话?”雌鸟不赞同地瞥了伙伴一眼。   “额……”雄鸟搔了搔头,“那就是鸟蛋。”   “……”   “哇~”玉莲兴奋地欢呼着,她闭起眼享受着从高空坠落的快感。   玉莲其实是天界的一颗莲子,却也是数千年来首次出现的通体如玉一般的莲子,因此王母娘娘为她取名为玉莲。   “唔……”咚的一声,她直直地落入心湖之中,然后慢悠悠地朝着湖底落去。   “哇,太妙了!”玉莲倚着软绵的泥土,满足地感慨道:在天庭的日子真是太无聊了,还真得感谢莲女的一时大意,否则还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来到人间,一览人间美景呢。   清脆的欢笑声在湖底漾开,玉莲看着四周的景色,不禁期待起自己美好的未来:她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地幻化成人形,想也知道啊,人间这么美,不出去玩玩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一日,天上皓月高悬,人间彩灯万盏。   飒飒的东风从浩海而来,经过森冷的树林,吹过繁华的大街,听过欢乐的笑声,见过斑斓的院落,闻过醇鲜的菜香,它携带着满身的凡尘味,跃上齐云山。   暗夜沉沉,烟水浓浓,心湖在圆月的照耀下泛动着粼粼的波光。   一阵琴声悠然响起,婉婉凄凄,是,千般哀绪,万般柔情,里面隐匿了太多的心绪,无人能识,无人能明,只能随着风儿翩扬致远,如此,轻轻。   睡梦中的玉莲从这悲凉的琴声中惊醒,她眨了眨眼,竖耳倾听。   清晰的琴音传入湖中,玉莲被琴声中那份凄悔的心境震住,她不由地轻拢起眉,喃喃道:原来不是梦。   此时,琴声渐渐停息。   “心儿……”一声嘶哑的轻唤在寂静的山中响起,顿时,山水失色,明月无光,整个夜空仿佛都陷入了愁绪之中。   “心儿?”玉莲皱了皱鼻尖,“是谁呀?”   就这样,夜夜琴音,日日孤独。玉莲亦在悲琴凄情、天地之浩瀚的灵气当中,开始发芽、生根,一年后,莲叶终于浮出湖面。   在莲叶的四周缭绕着一缕淡淡的白色烟雾,只见这缕白烟慢慢地汇聚成形,显现出一道似有若无的娇俏人影。   这道人影就是玉心莲,与其他的妖不同,她不是由本体直接幻化成人形,而是从玉莲上所分化出来的灵。   “哇,这湖好美耶,还有,还有,天好蓝,云也好白哦……”玉莲舒了舒身子,由心地赞美道。   一道白影在她的眼角余光中出现,她转头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飘飘逸逸,似雪的白发不扎不束,在晨风中轻柔飘拂,给人一种羽化登仙的风仪。   “喂,你是谁?”玉莲嚷声问道:“就是你天天在这里弹琴吗?”她用力点点头,“挺好听的哦,就是听了以后心里怪不舒服的,你以后能不能弹些欢快的曲子?”   然而湖岸的白衣男子依旧只是静静地目视着远方,对她视若无睹。   “喂,喂!”玉莲不满地嘟起嘴,随后又疑惑地向他看去:“心儿是谁呀?”   静默的男子忽地浑身一颤,他微垂下头,默然地合上眼,双手置于琴上,指尖流泻的,依旧是那苍凉的音符。   “那是……太虚琴?”玉莲陡地睁大眼,惊呼道:“你是黎寒将军?”湖面,玉莲兴奋地嚷道,嫩绿的莲叶在风中摇曳生姿,“可是……你怎么会在人间?”   在天庭,她与黎寒虽未曾谋面,但是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传闻,有一日,他将太虚琴出借给莲女,因此,她才有幸一睹太虚琴的尊容。   “喂,我在问你话呢。”见白衣男子依旧忘我地弹着琴,玉莲撇了撇嘴,“怪人,真是个怪人!”她蜷起身子,不再发问,不久便沉浸在他的琴声中。   天色渐暗,玉莲也开始陷入昏昏欲睡之中。   “怪人……”只听得她毫无意识地喃喃细语。   百年过去,玉莲终于吸取了足够的天地灵气,原本透明的身体也逐渐地修成了实体,因为心湖乃位于天地心脉的正中心,而她的本体又是由心湖所孕养,所以她为自己重新取名为玉心莲。   这一日,离开心湖足有半月之久的黎寒终于回来了。   玉心莲兴奋地自湖心一跃而起,雪色的长裙掠过湖面,带起潋滟的波纹。   “你回来了?”   点水踏波,在离湖岸不远的地方,她微扬起手,犹如绽放的白莲,款款地落于地面。   然而,就在落地的瞬间,浓郁的血腥味猛地冲入鼻间。   她诧异地向不远处的黎寒看去,只见他神态疲惫,脸色呈乌紫之色,一身白衣已尽染鲜血,那点点的血渍,宛若一朵朵的血色红梅,散发着凄寒的诡艳气息。   “你怎么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玉心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身侧,惶惶不安地低声询问。   黎寒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灰色的瞳仁中无喜无悲,随后,他无视自己身上的伤势,脚步不稳地向以往常坐的巨石上走去。   玉心莲却并未跟上去,而是呆滞地立在原地。   空无,竟然是一片空无!   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呢?   玉心莲伸出食指轻点鼻尖,不解地撅了撅嘴。   还真是个怪人~   喃喃自语了一阵,就在她抬头向他看去之时,入眼所见的,便是那如瀑的雪色长发随风飞扬,烈烈的衣袂与白发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光影。   玉心莲震惊地看着那道白影以着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跌落,回过神再看时,一朵雪白如玉的莲花悄然地张开花瓣,托住了正在下坠的黎寒,待他平安地落在地面之后,白莲则如一缕轻烟,消散于空气间。   “哇,好棒!”   玉心莲欢呼着拍了拍了手,对自己无意间施展的法术大为赞叹。   不愧是心湖,这里的灵气充沛精纯,区区百年时间竟让她的法力精进于此。   见黎寒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玉心莲蹙了蹙眉,向他快步跑近。   “喂,怪人?”她缓缓地蹲下身子,伸出食指,小心地探向他的鼻前。   微弱的鼻息似有若无,仿佛他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消失。   玉心莲心下一沉,顿觉三魂去了七魄。   “不行,我必须要救他!”她猛地站起身,眼里透着坚定的信念,“可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再次皱了皱眉,纤细的食指不断地轻点着嘴唇,表情异常苦恼,“该怎么救,该怎么救呢?”   从来没有救人经验的她,虽然空有一身的法力,却不知该从何救起。   抬眼看向心湖,她的本体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莲叶之上,一朵雪色的莲花已经傲然绽放。   她眸光乍亮,转身向心湖中心飞掠而去,白色的身影仿若一片白云,轻飘飘地落在湖面上,纤足竟不沾半点湖水。   只见她缓缓地张开双臂,再猛然交错,轻浅的白光犹如云烟缭绕在她的指间。白衣翩然,无风自扬,宛若一朵纯白的莲花清傲地绽放在天地之间。   淡淡的白光不断地被湖心处的那朵雪色莲花所吸收,紧接着,白色莲花竟大放光芒,与莲茎分离,随后不断地盘旋在半空之中。   玉心莲眸色一凌,一缕仙气从红唇中逸出,飘向半空中的白色莲花,随后与之融为一体。   白莲依旧在不断地飞旋。   玉心莲扬唇一笑,随即足尖一点湖面,向白莲飞去。只见她伸出手,白莲缓缓地落在她的掌心。   “怪人,我一定会救活你。”   她旋身看向躺在湖岸的黎寒,双掌将白莲托起,在白莲与掌心脱离的瞬间,她轻舞双臂,十指拂动,幻化出无数的光影。   就在这时,丝丝缕缕的彩光从心湖四周飘向白莲,而后愈来愈多,形成了一张彩虹色的巨网,将玉心莲围困在网心。   这些都是心湖四周所有生物所炼化的灵气,如今尽数被白莲所吸收。   玉心莲分出一臂,慢慢地指向黎寒,被白莲所吸收的灵气进而飘向黎寒,融入他的体内。   “找到了!”她眸光乍亮,绝美的容颜在这一瞬大放异彩。   她轻轻地挥了挥衣袖,除却一束红光之外,其他的彩光皆渐次淡去,随后消失不见。   玉心莲一催法力,加快白莲对红光的吸收。   原本如雪般白的莲花渐渐地染上了一抹异红,犹如血丝,纵横交错于莲瓣之间。   被吸收的红光与玉心莲自身的灵力融合,再输入黎寒体内,待他身上的乌紫色尽数消去之后,玉心莲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体内的淤血已被尽数打通,毒素亦已清理干净。   白色的身影缓缓地飞落黎寒的身侧,一双纯净的眼眸染上了一抹困惑之色。   以怪人的能耐,天地之间,能伤他的人已经微乎其微。   那……将他伤得如此之重的人会是谁呢?   齐云山由五座险峻的山峰组成,分别是烈焰峰、云痕峰、雪霁峰、苍莽峰与心泑峰。   心泑峰最为挺拔险峻,位于其他四座山峰的中心,也是五座山峰中最为高耸的山峰。   心湖则位于心泑峰的峰顶之处。   玉心莲举目向心泑峰下看去,袅袅的云雾盘绕在山峰之间,令她看不见人间的风貌。   撅了撅嘴,在黎寒四周布下一道结界之后,她轻笑一声,向山下飞掠而去。   似雪的身影轻盈如云,当她飞驰在枝叶之间时,一道白光自心湖上一闪而逝。   在追上玉心莲之后,白光的速度渐趋减缓,露出了莲花的形状。就在玉心莲腾云而起的刹那,白色莲花猛地加速,在半空中泄下一道流光之后,消失在玉心莲的额间。   “莲儿,你说人间好玩吗?”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额间弹了弹,原本光滑的额头上慢慢地显现出一朵洁白的莲花来,宛如不可抹灭的胎记。   怪人所中之毒异常霸道,若是功力不济者,撑不到半刻钟便会向阎罗王报到。   她不是想替怪人报仇,她只是好奇能伤他至此的人长得什么样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艳阳高照,云雾缭绕的齐云山上,一线白光流泄而过,最后消失在云雾之中。    ☆、小露身手惊天下      在雪霁峰与心泑峰之间有一座山谷,名为卿雪谷,此谷常年落雪,并且怪风驰骋,惊人的风速近似刀刃。   玉心莲兴奋地在雪地上踩出一道道的脚印,白衣翩然,墨发飞扬,清脆的欢笑声最后被风声所掩盖。   忽然,前方洁白的积雪上出现了一滩艳红的血渍。   玉心莲诧异地蹲下身子,灵动的双瞳中现出了困惑之色。   这座山谷之中,风力怪异,寻常之人应当难以进入此地,怎么会有人在这受伤呢?   这血……她倾身嗅了嗅,再微偏过头:难道是动物的血?   玉心莲伸出食指轻点鼻尖,想了片刻,便循着血迹向山谷深处飞速掠去。   然而,山谷内风雪凌人,片刻便覆盖了所有可以追踪的痕迹。   玉心莲犯难地嘟起红唇,再次伸手点向鼻尖,喃喃自语道:“佛主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管动物还是人皆是有生命的个体,所以她都不能见死不救。思及此,玉心莲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心里下了某种重要的决定。   卿雪谷上的天空,一片灰蒙,有一种浓重的混沌之感。寒风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挥舞着白雪,每一剑,都是寒气凌人。   玉心莲抬头看了眼天际,随即缓缓地闭上眼。   只见她慢慢地张开双臂,若非那一头如墨的青丝,似雪一样白的身影在这雪谷之中几乎难以分辨得出。   一股罡气似的力量由内而外地扩散,狂烈的风被阻挡在了这股力量之外。   玉心莲轻舞双袖,双臂交错时,她额间那似雪一样白的莲花倏然飞出,如蝶一般,盘旋在半空之中。   “莲儿,靠你了哦~”玉心莲轻轻地说了一声,随即倾身,在雪蝶莲上吹了一口气,只见无数的花瓣飞扬而出,犹如鹅毛般的雪花,向卿雪谷四处飞散开去。   不过片刻的时间,所有的花瓣重新飞回。   找到了!   玉心莲眸光乍亮,扬唇一笑的刹那,她足尖轻点白雪,腾空飞起。   随风盘旋的雪花中,一道由花瓣形成的虚空之门浮现在半空上,待玉心莲飞入之后,转瞬消失在无形之中。   在卿雪谷的最深处,有一个风力较弱的洞穴,殷殷的血迹从洞口一路延伸至山洞的深处。   洞内光线昏暗,吹入山洞内的风因为回旋的关系,不断地发出呜咽的声音,森冷而又恐怖。   忽然,一道白光出现在山洞之内。   玉心莲从虚空中缓步迈出,首先入眼的,便是自昏迷中瞬间清醒过来的一位男子。   是人!她的眼里划过一抹诧异。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玉心莲皱了皱俏鼻,不假思索地向男子小跑而去。   原本还算平和的空气霎时冷凝,杀气在眨眼之间悄然弥漫。   玉心莲却仿若未觉一般,一脸无害地倾身打量起眼前这位如临大敌般的男子。   男子一身深绿色的长袍,本应暗红的血渍沾在绿色的长袍上,变成了另一种诡异的颜色。   他的身上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流出。   男子长相俊俏,眉宇之间却满是狠戾之色。   “咦?”不知玉心莲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只听她兴奋地轻呼道:“你的眼睛好漂亮,碧绿通透,就像是上等的璧玉珠。”   玉心莲本是一句由衷的赞美,然而落入男子的耳中却似向他索命般的魔咒。   “你是谁?”他冷冷开口,嘶哑的音色暗含杀意。   “我?”玉心莲微弯起唇,一双灵动的眼眸犹如月牙般微微眯起,“我叫玉心莲,就住在这齐云山上,你又是谁?”她微偏着头,细细地扫视了一圈他身上的伤口,煞有其事地道:“虽然伤口很深,但不致命。”   她微敛双眉,伸出手,缓缓地从他的伤口上拂过。   男子本想阻止,然而失血过多的他根本提不起任何的力气,而且她似乎在他的身上施了某种法术,令他更为动荡不得。   荧荧的流光在他的伤口上不断地闪烁消散,原本极深的伤口竟开始慢慢地愈合。   男子讶异地从伤口上移开目光,碧绿的眼瞳紧紧地锁在玉心莲俏丽的脸上。   “玉心莲?”男子无意识地轻喃了一声她的名字,身上的阴戾之气渐渐淡去,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困惑。   “嗯?”玉心莲收回手,满意地看着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逐渐地开始愈合,“怎么了?”她抬眸看向他,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谁打伤的你?”   她再次倾身向他,一抹清雅的莲香瞬间侵入他的鼻息。   其实她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可以探知在他身上所发生过的事情,可是她却不想未经他的同意便私自在他的身上施法。   那样做……她会觉得自己是在偷偷窃取他人身上的秘密。   所以,她不屑为之。   就像怪人,虽然她对他口中的怜心好奇的好死,即便是在他几乎命危的那一刻,她也从未有一丝偷看他过去的想法。   一阵恍神之后,待男子再次回过神时,她的整个身子几乎快要贴到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了一下,俊毅的脸上竟泛起一丝可疑的微红。   “在下璃未,多谢姑娘相救。”他向玉心莲拱手行礼,伤口愈合之后,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不再失血而逐渐恢复成常色。   “璃未?”玉心莲直起身,摇头晃脑地轻念了下男子的名字,似在琢磨此名的由来,“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卿雪谷之内?”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鼻尖,“齐云山不比其他的山峰,这里地势险峻,四处都是悬崖峭壁,而且……”说到此,玉心莲不由地一顿,随即生生地将未尽的话转了过,“山上豺狼虎豹众多,一不小心,可就会在此丢了性命。”   她略显心虚地轻点着手背,生怕璃未意识到其实她并非凡人。   妖非妖,仙非仙,精灵亦非精灵。   唔……   玉心莲困惑地轻撩垂落在胸前的发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的存在。   “在下就住在齐云山脚下,此番进山是为了寻找雪灵芝。”璃未的绿瞳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色,“不知姑娘……”   “雪灵芝?”不待璃未说完,玉心莲蹙眉沉思了片刻。   心湖四处的悬崖峭壁之上长了不少的雪灵芝,可是……   她还需要下山找打伤黎寒的凶手。   微微地嘟起红唇,玉心莲负起手,清澈的眼眸直直地向璃未看去,“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在此等我片刻,本姑娘去去便回。”   话落,不等璃未回答,她便如一阵风一般,转瞬消失在洞口。   一道白光自卿雪谷升起,穿过层层的云雾,最后重新回到心湖之上。   见黎寒还在昏睡,玉心莲转身向悬崖边飞去。   心泑峰四处的悬崖峭壁之上长满奇花异草,千年雪灵芝比比皆是。   袅袅的云雾缭绕在悬崖之上,不是仙境,甚似仙境。   玉心莲唤出额间的雪蝶莲,轻施法术,只见十来朵雪灵芝穿透云层,飞入雪蝶莲之中。   雪蝶莲重回玉心莲额心之后,她微扬起手,化成一道流光,向山下直射而去。   可是,当她回到山洞之时,呜咽的风声依旧,除了空寂之外,没有一丝的人息。   璃未,早已不知所踪……   此时将近春末,然而齐云山下的景象却让玉心莲不由地大吃一惊。   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齐云山脚下,大部分的树木被砍伐殆尽,只余下为数不多的树苗孤零零地长在泥土之中。   荒凉的土丘上,遍布坟冢,四处皆充斥着森冷的气息。   玉心莲瞠目结舌地向前走着,但是离齐云山越远,凄凉之感却愈发浓郁,死亡的气息遍布大地,全然不似她所想象中的凡间,反倒像是酆都之境。   清澈的眼眸慢慢地染上了一抹浑浊之色,心口似乎堵着一块沉重的巨石,令她难以呼吸。   “这……真的是人间吗?”玉心莲紧紧地蹙起眉心,一张小脸已不复下山之前那般的红润。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点上额心,“莲儿,这里好荒凉,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话落,她收回手,无数的白色花瓣悄无声息地出现,围绕着她的身子不断飞旋。   她每走一步,脚下的荒地便慢慢地长出青草,不过片刻时间,她已走出五里之外,而她所经之地,必是百花齐放,幽香弥漫。   齐云山脚下的这片原野,终于有了春的气息。   这时,一位昏厥在齐云山下的农夫在花香之中悠然转醒,睁眼的瞬间,他由茫然到错愕,一时竟分不清身处何地,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之中还是入了仙境。   一阵清脆的笑声忽地从远处传来,农夫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不远处,玉心莲在花丛中翩然起舞,优美的身姿,轻灵的笑声,宛若精灵一般,最后慢慢地消失在花丛之中。   农夫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睁眼再看时,眼前除了一片花海之外,再也难觅那道似雪般的身影。 ☆、花仙引祸端   在距离齐云山六里之外,玉心莲终于见到了一丝人烟。   此时的天空灰蒙蒙的,沉闷的空气,让人倍感压抑。   玉心莲收起身上的术法和灵气,略显苍白的面容透着些许的疲态。   不远处,袅袅的炊烟徐徐升起,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随着晚风,飘入玉心莲的鼻翼之中。   疲惫的神情瞬间一亮,只见一道似风的白影一晃而过,再见时,玉心莲的身影已出现在了一间破败不堪的旧屋之外。   她抬手轻轻地点了点鼻尖,眼里浮现出一抹讶然之色。   眼前这濒临坍塌的房屋里,为什么会有人类的气息?   就在她不解的当下,一阵沉重且又蹒跚的脚步声从屋内走出,这里的主人完全未料到会有人站自己的家门外,不由地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碗也在受惊的当下脱手而出。   眼看着那盛放着半碗白米饭的碗就要坠落地面,千钧一发之际,玉心莲身形一闪,弯腰的瞬间,那碗竟稳稳地落在她的掌心。   “阿,阿婆……”抬起头,玉心莲讪讪地将碗端至此屋主人的面前,歉意地道:“心莲非是有意,还望阿婆莫要生气。”   玉心莲口中的阿婆,年约五十,饱含风霜的脸上布了满皱纹和裂痕。   此时,她一脸呆滞地瞪视着玉心莲,干涸的嘴唇嚅动了半晌却始终未说出一字。   “阿婆?”玉心莲见她始终呆立在原地,不由地上前,在她的眼前轻轻地晃了晃手,“阿婆?”   她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两声,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老婆子,是时候该上路了……”   话音方落,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随之响起,一直呆愣了许久的老妇人方猛地回过神。   “姑,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想是此地许久不见生人,老妇人将玉心莲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之后,不免好奇地问道:“看姑娘细皮嫩肉的,应是出自大户人家,不知怎么会来这穷乡僻廊之地?”   “我……”   玉心莲正踌躇着该如何回答,屋内的声音再次传来。   “老婆子,咳咳,你在同谁说话?”   听到屋内的咳嗽声,玉心莲悄然地蹙了蹙眉,探身向屋内看了一眼之后,清澈的眼眸迎上老妇人的目光,“阿婆,阿公可是身子不适,为何会咳得如此厉害?”   老妇人听了她的询问,不由地一愣,而后,一抹绝望之色自她的眼底转瞬即逝。   她微微了扯了扯嘴角,直到脸上的笑容不再显得那么僵硬之后,她方侧过身,招呼道:“姑娘,来,进屋坐一下吧,只是家里简陋不堪,姑娘莫要嫌弃。”   “不嫌弃,多谢阿婆!”玉心莲扬唇一笑,微微眯起的眼眸如同玄月,可爱至极。   就在她踏入屋内之时,一道冷冽的气息由远逼近。   玉心莲快速回身,恰见一道绿色的身影正向这间房屋而来。那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咦?   她微微睁大眼,轻呼一声,随即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候在门口。   不过弹指之间,绿衣男子便已来到玉心莲的身前。   虽然早已感应到陌生人的气息,但是当眼前这俏生生的姑娘忽地映入眼底之时,璃未还是不由地失神了片刻,“你……”   “璃公子,你很不厚道!”玉心莲大跨步地走至他面前,仰头瞪向他,“为什么不等我?”   “姑娘……”璃未下意识地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略显心虚地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能医治在下身上的伤势,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又岂能平白再受姑娘恩惠?”   “原来你们认识!”老妇人惊讶地说道,随即上前对他们二人说道:“姑娘,璃公子,别在门口站着,有话进屋说吧。”   “听阿婆的。”玉心莲对璃未扮了个鬼脸,转身,率先向屋内走去。   “是璃公子回来了吗?”嘶哑的声音伴随着咳嗽之声,听来,让人心生沉闷之感。   璃未快步越过玉心莲,走近灰暗的内室,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令他眼神一凛,“二老这是做什么?”   怪不得今日满屋子都充斥着白米饭的香气,昨日还只以野菜果腹的二老是想饱食一餐之后,服毒自尽么?   思及此,璃未碧绿的眼瞳倏地暗沉了数分。   灰暗的房间内,光线极弱,浓郁的霉味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床上,躺着一人,薄薄的棉被盖在他的腿上,一眼看去,床上之人竟瘦削得仿佛只剩下骨头。   “璃,璃公子,我们……”紧跟着璃未走进内室的老妇人慌乱地打开床侧的窗子,将摆放在木桌之上的毒|药自窗内向外倒下,回过身之后,她呆看了璃未一眼,随即瘫坐在床沿,以手捂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玉心莲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而后慢慢地退出了这个房间。   待她重新回来之时,怀中已捧了数朵雪灵芝。   屋内,璃未一脸深沉地站在原地,咳嗽声与呜咽声,此起彼伏。   玉心莲轻轻地以肘间撞了撞璃未,轻声细语地问道:“喂,你上山采雪灵芝,可是为了阿公身上的病?”   一抹暗香飘来,璃未收敛起身上的阴郁之气,低头向玉心莲看去。这一看,他心里所有的阴霾仿佛在瞬间烟消云散……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一片,沉闷的空气,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破败的黄土房内,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则故事中并不重要的调剂品,在大家的心里渐渐淡忘,亦或是……深埋于心亦未可知。   天色渐晚,玉心莲不动声色地将璃未拉出了黄土房。   她还需寻找打伤黎寒的凶手,所以打算向二老辞行,可是二老的生活条件,穷苦得令人咋舌,令她心生挂碍,生怕他们会再一次自寻短见。   “人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困惑地看向璃未,原本天真的面容竟第一次出现了哀然之色。   在天庭的那些年,她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人间的事情。   虽然神仙未经允许不可私自下凡,但是私底下,还是有不少的仙子向往人间的七情六欲以及凡间的山岳、江河。   然而眼前所见的一切,却与她想象中的情景有着天壤之别。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璃未看似漠然地扫了她一眼,绿瞳深处却暗藏着一抹忧色,“玉姑娘,你该回去了。”   “回去?”玉心莲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鼻尖,眸光闪烁着在心里嘟喃了片刻,敷衍似地回道:“天色尚早,再过一刻钟,本姑娘便会回去。”   就在她话音一落的瞬间,数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玉心莲好奇地走出院子,只见数位农夫神色慌张地自远处的田野跑来,他们之间,有些人手中还拿着锄具,却在奔跑的途中掉落在地。   令玉心莲不解的是,他们明明很在乎那些掉落的东西,但是却没有一人回头去捡。   怪,真怪!   “老丈,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些人跑至黄土屋前的时候,璃未先玉心莲一步拦下一位中年男子,紧蹙着眉问道。   “快,快躲起来,是越王的人来了。”中年男子神色焦急,不待细说便匆匆离去。   “越王?”玉心莲微偏着头,向齐云山的方向看去,突然,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乍亮的瞬间,不待璃未反应过来,她便向这些人前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越王,莫非他就是打伤黎寒的凶手?   虽然是春末,但是齐云山下向北的数百里之地却已有一段时间未曾受到甘霖的洗礼,所以遍地干涸,寸草不生。   玉心莲一路急掠,直到在不远处的花丛中见到为数不少的人影之时,她方缓下脚步,蹑手蹑脚地躲入草丛之中。   这些花草是由她的灵力滋养而成,看眼前这些人不可置信的样子……   莫非……   “谁?”   就在玉心莲恍然大悟的当下,一道厉喝之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准备起身。   这些人好生厉害,竟然能察觉出她的气息。   可是就在这时,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农被人从花丛中一把揪出,推倒在地上。   “求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老农颤颤巍巍地跪起身,向揪出他的年轻人连连磕头。   “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位穿着军服的年轻士兵伸手将老农一把提起,暴戾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脸上,“昨日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今天怎么会长出这么多的花草树木?”   “这,这小人也不清楚。”老农紧紧地攥着士兵提在他衣襟上的手,冷汗涔涔地道:“小人也是听说有人在齐云山下见到了一位花仙子,因为一时好奇,才会来到这里,不料竟看到了这一片花圃。”   “嗯?”那位士兵眸光一冷,“花仙子?她在哪里?”   “军,军爷……”老农讨好地讪笑,“小人也只是听人提到过花仙子,但是小人却不知那传言是真是假呀。”   年轻士兵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手中一紧,“给我老实交代,花仙子究竟在哪里?”   “哎呦。”老农哀嚎一声,急道:“军爷,小人是真的不知,真的不知呀。”   玉心莲此时所在的人间,被称之为天地大陆。   百年之前,始帝政权被彻底推翻,后经六国战乱,民间苦不堪言。   家破人亡,饿殍遍野。   如今的天地大陆,群雄并起,越王便是其中之一。   此人本是齐云山上的倭寇,如今却统军八万,掌管着齐云山方圆百里之地。   许是做盗匪做惯了,即便称王之后,他依旧未改盗匪的本性,任由手下之人四处奸|淫掳掠,使得齐云山一带的平民百姓活得生不如死。   眼看着老农就要死在年轻士兵的手下,一道绿色的身影自玉心莲的身侧一跃而过,抬手的瞬间,年轻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死在了璃未的剑指之下。   诡艳的腥红仿佛一道浓墨,在半空中泼出了一幅死亡的画卷。   “璃未……”   看着璃未的身影快速地穿梭在这群军人之间,血色,染红了玉心莲的双眼。   她甚至还来不及出声制止,十来条生命便已消失在他的指间。   “阿弥陀佛……”倏然,一道金色的华光自天而降,柔和的佛号声悠然传来。   待华光淡去之后,一位身着白色僧衣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玉心莲一瞬不瞬地盯着好似凭空出现在此的僧衣人,脑海里不知不觉地冒出这样的八个字来。   只见他双手合十,全身萦绕着一种柔和的霞光。淡淡的华光之下,他缓缓地睁开眼,眸光清润得犹如春风,其中却透着一股无欲无求般的漠然气息。   剩下的几位士兵在见识到璃未的杀人手法之后,早已僵立在当场,自认此番必死无疑,可是当见到自天而降的僧衣人后,他们以为是佛主显灵,纷纷跪拜在他的身侧,高声急呼:“佛主,救,救命!”   “各位施主,请起。”僧衣人微微抬手,喉间逸出一缕极轻的叹息,似有若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慢慢地抬高双手,再次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璃未冷冷抬眸,一身绿衣未沾半点血色,然而,他的全身却散发着淡淡的血腥之气。   他目光冷然地扫了僧衣人一眼,嘴角浮起一抹讥笑,“万佛殿从来不管人间之事,大师是想破例么?”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温润的面容扬起一抹似水般轻浅的微笑,如冬日暖阳,瞬间淡化了四周的血腥之气,“贫僧本应只是路过此地,却因施主妄造杀孽而驻足在此。”他从容淡定地微合上眼,“这一切都是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都是天意。”   “哦?”璃未似笑非笑地审视着僧衣人,“如此说来,人间之事,你是管定了?”   “施主此言……”僧衣人眼底闪过一抹恍然,随即气定神闲地回道:“若是贫僧力所能及之事,贫僧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贫僧尚有要事在身,恐怕不便在此久留。”   “大,大师……”   一听僧衣人提及要离开,心有余悸的其他人不禁担心起自身的安危,只闻接二连三的噗通之声响起,再看时,又有数人跪倒在僧衣人的身侧。   璃未眸色乍冷,而僧衣人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诸位可先行离去,这位施主不会再为难各位了。”淡淡的柔光自僧衣人的身上溢散而出,霎时柔和了流转在空气中的血煞之气。他微微地一扬衣袖,动作尊贵且又优雅,眸光亦似春风一般和煦,令人不敢心生亵渎之意。   跪在地上的众人呆愣了足有片刻之久方回过神来。   “是,是,我等这便离开。”   “且慢!”就在这些人起身准备离开之际,僧衣人忽然再次出声。   这些士兵只觉得心下顿时一沉,颤颤惊惊地询问:“不知大师还有何吩咐?”   僧衣人微微一笑,“离开之后,希望诸位施主能够多加行善,以积功德。”他向他们行了一记佛礼,“切记: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   “是,大师说的是,我等一定谨记大师的教诲!”士兵虽然似懂非懂,但是为了能够尽快离开此地,纷纷一口应承了下来。   僧衣人也不再强留,欣慰地微扬起手, “去吧……”   另一侧,玉心莲依然远远地看着他,一双灵动的水眸之中,探寻之味甚浓。   僧衣人转身面向璃未,垂首一行佛礼,“贫僧确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   听到他要离开,玉心莲按捺下心里莫名的慌乱,安静地蹲在原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齐云山下,狂风大作,灰色的天空开始乌云翻滚。   山雨欲来风满楼,许久未见甘霖的这片大地,终于将迎来一场春雨了么?   眼看着僧衣人渐渐消失在黑云之下,璃未的眼里闪过一抹诡谲的精光。然而,待他回过身之后,却再也不见玉心莲的身影。   齐云山越往北走,越是荒凉。   天上的浓云越积越厚,四野皆暗沉了下来,仿佛已至黑夜。   僧衣人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天空,随即轻念佛号:“阿弥陀佛……”他缓缓地回过身,向着虚空处的某一处,微笑着开口:“施主已跟随贫僧多时,不知是因何事?”   话音一落,漆黑的半空中忽地现出一抹亮光。   当亮光越来越大,玉心莲的身影亦慢慢地显现在半空之中。   她尴尬地挠了挠头,向地面飘落,缓步走至他的身前后,她微仰起头,甜甜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僧衣人不禁一愣,失笑道:“贫僧法号无卿,施主从齐云山一路跟随贫僧至此,只是为了一问贫僧的法号么?”   柔和的目光落在玉心莲的脸上,却见她一脸呆滞地望着他,口中还念念有词。   他再次哑然失笑,微垂头道:“施主若无其他要事,贫僧便要告辞了,还望施主莫要再跟着贫僧,回施主该回之地,人间,并非施主可行之处。”   好看,真好看,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如此动听。   全然未将无卿的劝告听入耳中,玉心莲一心只在欣赏美男,哦不,是欣赏美僧。   无卿见她如此,便不再多言,“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犹如风絮般飘入玉心莲的耳中,待她回过神之后,无卿的身影已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情不自禁地偏过头,伸手轻轻地点了点鼻尖后,她提步向他追去。   看他所行的方向,妖气甚重,莫非……   他是为了除妖而来?   唔,虽然听闻万佛殿从来不管人间之事,但也未曾听闻这些僧人会插手妖界的事情。   既然如此,无卿现身人间,究竟所谓何事?   一道闪电忽地直劈下地,只闻轰然一声,雷声震耳欲聋,大雨弹指即至。   玉心莲的身体四周本来就有护身气罩,所以当大雨倾泄而下时,雨水皆被挡在她的护身气罩之外,沿着气罩直流而下。   然而,当玉心莲透过雨帘向无卿的方向看去之时,他那似雪的僧衣已尽数湿透,黏在他的身上,雨水沿着他光洁的头一路滑下,最后流入他脚下的泥土之中。   他,一步步地向前走着,白色的衣摆已尽染泥泽。   玉心莲歪头看着他,心生不解。   他的身上灵韵十足,佛气更是缭绕于周身,很显然,他的佛法定然不凡。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施法避雨,反而置身于这大雨之中呢?   玉心莲想不通,嘟了嘟唇之后,她向他跑去。   “无卿……”跑至无卿的身侧,玉心莲略一扬手,她的护身气罩便将无卿也一并纳入其中。   一阵湿气扑面而来,隐隐之中,有一缕佛珠的香气,清清淡淡的,沁人心脾。   她一仰头,水眸困惑地向停下脚步的无卿看去,“无卿,你……喜欢雨吗?”   这是她想到的唯一理由。   无卿垂头向她看去,温润的面容扬起一丝微笑,这抹笑意虽然很淡,却让天地之间,不由地少了缕戾气,多了丝暖色。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心生。”无卿一行佛礼,轻柔的声音在这护身气罩之中显得格外得悦耳,“这是一场人间期许已久的甘霖,贫僧自是喜人间百姓之喜,又何必避其而行?”   玉心莲略有所悟,扬手的瞬间,护身气罩已然消失,大雨瞬间浇湿了她如墨的长发,同样一身似雪的白衣霎时湿透,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形展示在天地之中。   “施主,你……”无卿平静无波的俊颜闪过一缕讶异,然而当目光触及她若隐若现的肚兜之时,他下意识地轻咳一声,转身避开,“女施主其实不必如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   “不要!”无心莲一把扯过他的衣袖拽在手心,“既然你不打算避雨,那我便陪你一起淋雨。”   话落,她松开手,率先向前跑去,咯咯的笑声在雨声中传出甚远。   只见她伸出脚,有规律般地在积水处轻轻地拍打,每一旋身,每一踏步,原本荒芜的地面便慢慢地长出草来,渐渐地绿了一片。   无卿见状,白皙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一抹微笑,但是这笑不同于他一贯的笑容,多了一丝人气,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雨,还在下,但是玉心莲却因施法多度而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此时的她,脸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亦白得毫无血色。   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珠以及冷汗,回身向不远处的身影挥了挥手,“无卿,有了这场雨,人间真的会变好,百姓就会有饭吃了么?”   待无卿走近了,他只是温润一笑,淡淡地问道:“原来齐云山下的花圃,是施主的手笔。”   “嗯。”玉心莲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想要讨赏的孩子,可是当发现藏在他眼底的一缕凝重之时,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两根食指,轻轻地对点着,“无卿,你怎么了?那花圃不好看么?”   “无事。”无卿安慰地笑了笑,抬头向远处的山峦看去,“很快就要到界城了,施主还是随贫僧前往界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好。”原本还担心他会赶她走,可是在听了他的话后,玉心莲不由地笑眯了双眼,随后生怕他反悔似的向他所指的方向跑去,“无卿,无卿,你快点~”   界城,位于天地大陆的中心。   待无卿与玉心莲抵达界城之时,雨还未停息,天却已入夜。   还未抵达城门口,玉心莲便听到了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声,这样的欢呼声,竟没来由地让她心生欢乐,想要同界城的百姓一同随雨起舞。   虽然天色已晚,城门却还未关闭。   走入界城之后,眼前所见的情景,令玉心莲情不自禁地瞪大双眼。   界城的百姓们,人手拿着一罐坛子,在界城的街道上载歌载舞,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般,只有这样,才能倾述他们的喜悦之情。   “无卿……”玉心莲上前牵起无卿的手,异常开心地道:“无卿,来,我们也同他们一起跳。”   话落,不待他同意,她便已拉着他向人群中间跑去。   “施,施主……”他的手很冰凉,而她的手却很温暖,丝丝的暖意自她的手掌心传至他的手腕,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他试着想要挣脱她的手掌,然而她却生怕他走丢似的,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垂头看了一眼她那紧握在他手腕上的纤手,他悄然地逸出一口叹息,不再挣扎,随着她混入人群之中。虽然他一身僧衣,但是在这些人当中,他竟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不知何时,玉心莲松开了他的手。   她随着众人一起欢笑,一起起舞,清脆的笑声在天空下竟显得异常清晰,犹如天籁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无卿的心扉。   他的右掌情不自禁地抚上左手先前被她握住的地方,嘴角的一丝微笑陡地僵在当场。   仿佛意识到了自身的变化,他那原本清澈的眼眸内闪过一抹慌乱。他抬起头,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了玉心莲跳了许久,在雨势忽重之时,他悄然地向后退去,犹如一缕清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离去,原本还沉浸在欢乐之中的玉心莲却立刻有了感应。   她快速地回过身,果真不见了他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的心顿觉失落了一角,眼泪竟顺着她的脸颊不断地滑落,混在雨水之中,让她错以为那炙热的液体其实只是雨水,并非眼泪。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街道的尽头,无卿看着玉心莲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微合上眼,轻轻地念了一声佛号之后,转瞬消失在空气之中。 ☆、人生南北如歧路   玉心莲与无卿再一次相逢,是在天地大陆北方的战场上。   这一日的天空,依旧还是乌云满布,空气沉闷得令人难以呼吸。   她站在距离断崖不远的山峰上,两眼审视着战场上的天空。   天上的乌云很是诡异,灰色之中掺杂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绿色。云层随风飘向战场的上空,不过片刻的时间,倾盆大雨直落人间。   刀剑无眼,断肢残骸四处散落在积水之中,鲜血随着水流将这片战场染成了一片血色的海洋。   来到人间的数月,玉心莲已见到不下于二十次眼前这般的场面。   她本不属于凡间,更不知交战的双方究竟是谁对谁错,无从插手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原本总是含笑的容颜渐渐地失了笑意,清澈纯真的瞳眸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漠然与忧郁。   一阵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玉心莲轻蹙双眉,视线紧紧地锁在战场之上。   交战中的两支军队里,大雨倾泄直下后,有一方的士兵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双手掩面,在原地痛苦地嘶嚎、打滚,有些人甚至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身上更是被他们自己抓得鲜血直流。   这雨……难道?   玉心莲神色微惊,不待再多加详思,只见她那白色的身影纵身跃下断崖,朝着战场的方向飞掠而去。   雨渐渐停了,天上的云层一如来时那般,消失得诡谲莫名。   血色的海洋中,数片白色的莲花瓣悄然地飘入了战场。   战场上的另一支军队快速地退了出去,这场诡异的雨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影响,这场战争对他们而言,简直可以说是不战而胜。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这片大地之上,没有注意到那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莲花瓣徐徐地飘落在透着诡异绿色的积水之中,弹指的瞬间,枯萎成灰。   终于……找到你了!   玉心莲沉重了许久的心,顿觉一松,她早就想逃离人间,可是却总是给自己找到各种的理由勉强自己留下。   如今,她即将找到打伤怪人的凶手,她是否再也没有理由赖在人间不走了?   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灰蒙的天空,玉心莲终于露出了数月来的第一次笑容,收回目光之后,她脸上的笑意再次隐去,雪色的身影踏着坚定的步伐,向战场中心走去。   “来者何人?”   就在玉心莲距离那支战胜的军队还有五十米之时,一声断喝猛地响起,随后只见一位身穿银袍的将领骑着马疾驰而来。   “吁……” 来人一拉缰绳,居高临下地将玉心莲打量了一番,“姑娘请速离此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玉心莲容色镇定地迎视他的目光,“请问这位将军,方才的那场雨,是你们军中何人所求?”   强敛下眼底惊艳之色的银袍男子在听了她的话之后,脸色丕变,顿时察觉眼前的绝色女子并非常人。   他一脸戒备地盯着她,“姑娘何出此言?”   “将军若不方便直言相告,心莲也不会勉强!”话落,玉心莲越过骏马,犹如一阵清风一般,在银袍男子还未回过神之时,向不远处的军队翩然而去。   “姑,姑娘……”银袍男子根本就没有看清玉心莲的身法,眨眼之间,她便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心下顿骇,忙回身向后看去,果然看见那道似雪般的身影正向大军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时,另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战场的另一侧缓步走来。   他,目光坚定而又慈悲,白色的僧衣在风的吹拂下,不断地舞动,飘逸的身姿,宛若神祇,容不得他人有任何的亵渎之意。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远处的那道纤细身影。   就在他心生踌躇之际,突然,一道绿色的光影自他的眼角处一划而过,睁眼再看时,那人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前,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心莲?”快速掠至玉心莲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璃未。   当初因为玉心莲的不告而别,他自嘲了许久,本来以为他们再也无缘相见,却不曾想,会在这样血腥的战场上与她再次重逢。   一时之间,他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急切地将她上下打量,“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几个月,你去了哪里?”   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璃未,玉心莲顿时心生恍惚,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直到他宠溺似地轻刮她的鼻尖之时,她涣散的眸光方逐渐聚拢。   待清楚眼前之人不是幻影之后,压抑了数月之久的情绪顿时爆发。   只闻哇的一声,玉心莲猛地扑入璃未的怀中,哭得昏天暗地,响彻云霄。   所有有意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声源处看去,皆诧异于眼前所见的这一幕。   “璃未哥哥,心莲要回齐云山。”终于发泄了一番的玉心莲趴在璃未的肩头,哽咽之声一直未曾止歇,她的眼泪就像永无止境的泉水一般,不断地打湿着他的衣裳,“心莲想心湖了,人间好……好可怕,好可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咽不止。   “好,心莲想回齐云山,璃未哥哥便送你回去。”璃未僵硬地伸出左手,随后轻柔地顺了顺披散在她背上的墨发,话落,他不再出声,一双诡异的绿瞳中浮现出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心疼。   没有人注意到,战场的另一侧,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原地。   他与她相处的时间不过半日,为什么她的哭声传入他的耳中时,他的心也会没来由地抽动,并且当看到她躲在他人的怀里哭时,他的心里竟会有一种淡淡的酸涩感。   白皙的面容浮现出一抹困惑之色,转瞬便被他尽数敛去,目光触及一地的尸体残骸,他的眼里满含悲悯。   “阿弥陀佛……”淡淡的佛号声在战场上传开,紧接着,他便为这些死去的士兵念起了地藏经。   诵经声,初始时还比较微弱,不过片刻的时间,他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清朗,宛若潋滟波纹,不断地向外扩散,直至传遍这块战场。   原本还在抽泣的玉心莲身体一震,快速抬头向战场上扫去。   无卿!   当那道白色的身影落入眼中之时,玉心莲心下没来由地一喜,不过转瞬,那种喜悦却被一股怨怼与凄苦所取代。   哼……   轻轻地哼了一声,她不再看他,重新埋首在璃未的肩头。   “璃未哥哥!”忽地想起一事,玉心莲直起身,殷切地看着璃未,“你可知方才的雨是何人施法所求?   绿瞳中闪过一缕异色,“你想知道什么?”   “这场雨含有剧毒,也许……”玉心莲伸出手轻轻地点了点鼻尖,“他/她就是打伤黎寒的凶手!”   黎寒?   璃未眸光一冷,周身的杀气悄然萦绕,却又在玉心莲有所察觉之前再次尽数敛去。   “那人法术……不,我是说那人武艺超群,还会施毒,像眼前这样残忍的场面太让人揪心了。”玉心莲转身向那片血色的战场上看去,眼底流露出悲痛之色,就连她的声音也变得低落了起来,“不能让他再为祸人间了。”   站在她身后的璃未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瘦削了不少的少女,微抿着嘴唇,眼底是她理解不了的哀然。   “大,大师,救命……”   一道嘶哑的求救声自不远处传来,玉心莲转眸看去,恰见一位军装褴褛的少年爬至无卿的身侧,一双染血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僧衣,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松手。   天,暗沉如夜,却始终不见一滴雨。   地面的血渍开始逐渐干涸,一道道的血色痕迹就像是以血为墨,在地面勾勒出玉心莲三人那段还未尘封的记忆。   那日的情景,今日重新上演。   无卿叹息了一声,垂头向少年看去,“贫僧只能暂时压下施主体内的剧毒,若没有解药,一旦施主身上的毒再次发作,将会比此刻更加痛苦百倍,不知施主……”   “好,好,求大师快救救我。”少年一听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未加思索地央求道。   无卿见他意志坚定,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他的身上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芒,随之将他与少年人笼罩其中,“人生南北如歧路,世事悠悠等风絮。”他双手合十,合眼轻念,“阿弥陀佛……”   佛号声落,他的双掌幻化出万重佛影,随即一掌击上少年染血的后背。   此毒并非人间所有,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找到施毒之人,方能寻得解药。   看来,他势必还得在人间再待上一段时间了。   此刻,云层很低,有一种伸手便可触及之感。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愈演愈烈,吹得众马嘶鸣,吹得所有人的眼睛都难以睁开。   即便如此,只见那些尚有意识的士兵皆匍匐着向无卿靠近,原本弥漫在他们之间的绝望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希望。   这一幕,震撼非常。   玉心莲已全然忘了所有,直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情景。   无卿的身影已被层层叠叠的人影所遮挡,只有一线微弱的光芒自人缝中流泄而出。忽然,那缕淡淡的金色光芒乍然扩散,将那些有着求生意念的士兵皆囊括其中。   无卿……   想要长时间地维持这样的佛光,他必定将消耗不少的佛力。虽然他的身上佛气缭绕,可见修为不凡,但是以他一人之力,只怕难以坚持多久。   一切如玉心莲所料,此时此刻,无卿已是独木难支。   他缓缓地收回紧贴在少年人背上的手,双手合十,以打坐的姿势坐在原地,低低的诵经声再次响起。   佛光以及他的念经声随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佛力不断地向外扩散,荧荧的流光在黑沉的天幕之下显得格外的明显。   随着时间的推移,佛光的亮度渐趋淡化,白皙的脸上不断地滴下冷汗,沾湿了他的僧衣。   原本那些已经安静下来的伤兵开始再次呻|吟起来,无卿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眼看着就要功败垂成,倏然,一道白光自他的头顶掠过,紧接着,一股纯厚的灵力自他的身后猛然灌入。   佛光再次大盛,淡淡的莲香在空气中随风散开…… ☆、蛇妖锁元阵   层层的人影中,玉心莲站在无卿的身后,醇厚的灵力不断地自她的掌心传入他的体内。   “军师,你看……”银袍将领自马上一跃而下,走到璃未的身侧,面色沉重地开口。   “无妨。”璃未一抬手,诡异的绿瞳竟于瞬间变成了黑色。他抬眸瞥了眼远处被押解而来的敌方将领,冷然一笑,“大鱼已入网,你带着将士们先回营地。”他的视线落在了玉心莲的身上,沉思了片刻,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这些小鱼……如果没有解药,他们最多也只能再活三日。”   “是,祁子傅先行告退。”银袍男子松了口气,拱手行礼之后,向后退去。   璃未负起手,黑色的眼瞳又重新变成了碧绿之色。   他一点一点地拉回嘴角微扬的唇线,冷峻的脸上透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只见他轻蹙起眉心,诡异的绿眸深沉地望着远处的玉心莲与无卿。   “施主,他们体内的毒霸道异常,想要完全压制,只怕就算你我二人坚持到力尽而厥也难以做到。”无卿的脸开始变得苍白,他勉强笑了笑,“依贫僧之见,施主还是……”   “闭嘴!”   突然,一道略显冰冷的声音从无卿的头顶飘进他的耳朵里,陌生的语气让他不由地一怔。就在他感到心涩的当下,数朵白色的莲花瓣缓缓地飘过他的眼前。   随后,花瓣的数量越来越多,浮动的速度亦越来越快。   玉心莲伸出食指,轻点额间,一道白光闪过,雪蝶莲就像是方自沉睡中苏醒一般,伸了伸懒腰,慢悠悠地从她的额心处飘荡而出。   此时的雪蝶莲,并非像是最初时那样毫无杂质般的白,而是白色当中透着一缕淡淡的红。   玉心莲眸光一亮,柔若无骨的双臂不疾不徐地抬起。   幸好为黎寒解毒之时,雪蝶莲当中还残留了些许的解药,此毒甚剧,若不是施毒者只是将少量的毒化入方才的那场雨水当中,或许这些将士根本等不到无卿来救便已毒发身亡。   见无卿的佛力有些持续不上,玉心莲不再多想,举手的瞬间,雪蝶莲缓缓升起,一缕缕白里透红的柔光向外散去,将所有中毒者皆笼罩其中。   “嗯?”一直在外旁观的璃未瞳孔陡然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两步。   玉心莲,她究竟是何来历?   齐云山么?看来他该回齐云山一探究竟了。   待雪蝶莲上的解药尽数化作柔光散入士兵们的体内之后,因为药力不够,导致他们身上的毒还未全然解除。   收回雪蝶莲,大耗灵力的玉心莲软软地坐倒在地面,在周身布下一层结界之后,她开始试着慢慢地恢复灵力。   暮色低沉,空气中透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   在玉心莲还在恢复灵力之时,无卿便已起身安置那些逐渐清醒的士兵,对他们交代了数句之后,这些士兵将死去的弟兄纷纷集在一地,一片大火,结束了他们的一生。   空气干燥,火势猛烈。   不过片刻,皆化成无数的烟尘散落四处,最后,活着的士兵们相互搀扶着离开了这片血色的战场。   “大师,我们又见面了。”待这片战场只剩下他们三人之后,璃未负起手,缓缓地踱至无卿的身侧,似笑非笑地道:“从大师今日之举来看,大师可是已经决定了插手凡间之事?”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卿悠然一笑,“天地本为一体,何须区分你我?”   “哦?”璃未挑了挑眉,侧身向西面看去,“若是在万佛殿,大师方才所言,只怕……”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吟自他们的身后响起,无卿与璃未同时回身看去,只见玉心莲已吐纳完毕,但是过度消耗的灵力并不能在短时间之内恢复,以至于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   她扶着有些昏沉的头,挣扎着想要起身。   不远处的无卿与璃未见状,同时微敛起双眉,不约而同地上前将她扶起。   “心莲,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璃未伸手撩开垂落在她眼睫上的碎发,柔声询问。   “没有什么大碍,休息半日便可恢复。”玉心莲微抬起头,对他们二人扬起一抹虚弱的微笑,可是当目及眼前空无一人的战场之时,她表情一僵,推开他们的手,急急地问道:“方才的那支军队呢?”   “他们已经撤离此地,只怕距此已有十里之远。”无卿左手轻点念珠,柔和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   玉心莲皱了皱眉心,嘟喃着小嘴,转身向璃未看去,“璃未哥哥……”   她那求助的神色,充满了委屈和哀怨。   原本灵动的眼眸,如今竟染上了淡淡的忧色,一种莫名的情感宛若藤蔓一般,悄然地缠上了璃未的心头。   “心莲……”他欲言又止,一抹令人费解的眸光瞬间消失在那绿色的眼瞳深处,“你,我……”   此时此刻,默然而立的无卿已被玉心莲全然忽视。   他安静地站在一侧,不悲不恼,嘴角的微笑一如初始般的柔和,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自始自终,都如暖春里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散落在人间。   玉心莲期待地看着璃未,忽然,他的神色猛地一变,一股阴戾之气浮上了他英气的眉间。   她诧异地眨了眨眼眸,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阵清风倏然拂过,待无卿与璃未回过神来之时,不过弹指的瞬间,雪色的身影就已然如一道虚影那般,飘出百米之外。   来不及细思,无卿与璃未紧随其后。   远处的天空,乌云翻滚,云层之中流转着诡异的流光。   好浓郁的妖气!   玉心莲眸光微冷,轻拂裙摆之后,只见她足尖轻点地面,随即扬手向云层的方向飞去。   忽然,浓厚的云层之中划过一缕金色的光芒。   那是……   醇和的面容陡然一凝,一直与璃未并肩飞驰的无卿猛地提速,他的速度很快,除了一阵疾风之外,没有人能够捕捉到他的身影。   玉心莲自半空中飞落,最后停在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之上。   这块岩石位于距离地面五十米左右的断崖之上,在断崖下,有一条狭窄的山路穿山而过,蜿蜒盘旋。   山路上,死尸遍野,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之中。   那支本应早已撤离的军队,此时此刻却被围困在这山坳之中,数千人的大军,如今竟只剩下两百余人。   天际,乌云缭绕,电闪雷鸣。   得意的狂笑声伴随着恐惧的惊呼与嚎叫声不断地来回传荡在这片乌云之下,诡谲而又森冷之感,令人毛骨悚然。   玉心莲瞪着双眼,心跳陡然加剧,身子也开始难以控制地颤抖。   哪里来的蛇妖,竟然罔顾天庭条律,如此明目张胆地吸收人类的精元?   就在玉心莲打算飞身跃下断崖之际,恰好赶到的无卿旋身拦在她的身前,表情凝重地道:“山下蛇妖众多,你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贸然出手,届时只怕难以脱身。”   “那怎么办?”玉心莲上前,紧拽着他的衣袖,焦急地问道。   断崖下,鲜血染红了泥泞的山路,声声惊恐的呼叫声不断地传入玉心莲的耳中,让她不由地心急如焚。   “如此众多的人命,为什么天界没有人出面阻止?”玉心莲不解地抬头向天际望去。   天庭虽然不能出手干预人间之事,但是却有明律禁止妖界之妖不可横行于凡间。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在玉心莲困惑不已的当下,无卿柔和的脸上浮现起一抹不同以往的愧疚之色,只闻他轻念了一声佛号,随即对身侧的玉心莲叮嘱道:“还请施主留在此地,贫僧会尽快解决此事。”   话落,不待玉心莲追问,他已腾身而起,向半空中的那片乌云飞去。   “你,无卿……”   玉心莲诧异地瞠起双目,根本来不及询问,那道白色的身影便已迅速地消失在云层之中。   片刻之后,她微微地眯起双眸,一缕讶然在她的眼底转瞬即逝。   那是……   黑沉沉的云层当中,倏地划过一道金色的佛光。   玉心莲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不待她一探究竟,崖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忽地传来,她顿时一惊,垂头看去之时,恰好赶到这里的璃未已毫不犹豫地自她的身侧一跃而下。   “璃未哥哥~”玉心莲心下顿骇,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道身影,直到他落入蛇妖群之中。   一股不同寻常的冷冽气息倏然闯入,蛇妖们丢下手中的猎物,纷纷呲牙咧嘴地向璃未的方向围拢。   他们半人半蛇,粗壮的蛇尾滑行在地面,不断地发出嘶嘶的声响。   “呦,这是哪来的俊俏小哥?竟敢擅自闯入我们的锁元阵。”一位妖娆妩媚的蛇妖缓缓地扭动着腰身,向璃未逼近,血红的嘴唇透出一种诡艳的色泽。   璃未冷然一哼,绿色的眼瞳蓦地一凝,“敢动本君的人,要有死的觉悟!”   他的声音很沉,很冷,弥漫在他周身的气息,冷若冰霜。   话音方落,他完全不给众蛇妖反应的机会,手中的利剑划开一道迈向死亡的剑气。   艳丽的流光此起彼伏,所经之处,石破天惊。   站在断崖上的玉心莲一眨不眨地盯着崖下的战局,原本充满忧色的眼瞳慢慢地被讶然所取代。   璃未被蛇妖围困在中心之地,绵绵不绝的妖法不断地向他攻击而去,最终却皆被他巧妙地一一化解。   从某些方面来说,璃未虽然处于劣势,但是他显露出来的雄厚实力已让玉心莲对他刮目相看。   其实,从他独自一人进入齐云山并安然地离开卿雪谷之事上,她就可以猜到……   璃未,必然不凡。   只是……除了那双绿色的眼瞳之外,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代表身份特征的东西。   他究竟是妖是魔,是神是佛,她无从得知。   沉思之间,一声疾电猛地从天劈下,轰然的雷声惊得玉心莲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看去,只见浓云如浪翻滚,其间不时地闪过数道闪电与诡异的金色佛光。   无卿……   玉心莲心跳一滞,一种不安之感自她的心底油然而生。   果然,猎猎的狂风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意外地从云层中跌落。   他坠落的速度很快,然而,在他的身体上方,另有两道身影快速地向他坠落的方向追下。   他们各持一柄利剑,凌厉的剑气纵横捭阖。   无卿被连绵不绝的剑气所牵制,即便是相隔数百米,玉心莲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受了严重的外伤,鲜血在他的白色僧衣上染就了凄艳的荼蘼之花。   乌云依旧浓厚,但是云层之上的佛光再也不曾出现过。   无数的剑气破空而出,眼看着无卿就要被剑光所吞噬,玉心莲再也顾不得犹豫,轻喝一声,腾身飞起。   “莲儿!”   她的手指轻点额间,再次挥手而出的刹那,雪蝶莲自她的额心豁然飞出。纤细的手腕快速翻转,在她眸光一凝的瞬间,无数的花瓣向天际疾射而去,宛若一条雪色的白龙呼啸着迎向那漫天的剑光。   她轻拢起眉,将自身的灵力灌输至雪蝶莲之上,飞出的每一片花瓣皆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莲瓣破空的声音宛若龙啸之声,顷刻间便破了那绵密的剑阵。   然而,剑阵虽破,莲花阵与剑阵撞击之后的威力却是难以估算。   巨大的冲击波蓦然四散,只闻一声巨响,施出剑阵的两位蛇妖躲避不及,直接被重新冲上云层,鲜血顿时如雨般自他们的口中喷洒而出。   就在无卿以为自己也难逃此劫之时,他的眼前忽地现出一道白光,紧接着,白光大亮,一身白衣的玉心莲猛地自白光中冲出。   “女施主!”无卿震惊地睁大双眼。   在玉心莲出现的那一瞬,所有的莲花瓣皆消失在无形之中,但是那强劲的余波却依旧不容忽视。   玉心莲双手撑在无卿的胸前,默默地沉受着来自她身后的冲击力。   “我,我叫玉心莲……”她对他扬起一抹轻浅的微笑,在他愕然的目光中,缓缓地合上眼。   一缕鲜血自她的嘴角中悄然流出,最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这时,一道佛光从无卿的怀中逸出,将他们二人纳入保护的范围,眼看着那波最汹涌的劲气就要将他们二人吞噬之时,一道由莲花瓣形成的空间之门再次开启,无卿与玉心莲瞬间消失在半空之中。   再观断崖之下……   半刻钟之前,就在玉心莲飞向半空救无卿的那一瞬,璃未冷冷地扫了离他最近的蛇妖一眼。   “本君说过,动了本君的人,就要有死的觉悟!”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阴戾的冷笑,眸光乍沉的一瞬,无数冷锐如刃的青色鳞片霎时飞射而出。   青鳞所经之处,必然会散发出一缕似有若无的淡色青烟。   青鳞划破肌肤的声音以及蛇妖们吃痛的惊呼声蓦地响起,不过片刻的时间,凡被青鳞刮伤的蛇妖纷纷口吐白沫,殒命当场,而即便没有受伤的蛇妖们也顿觉呼吸急促,妖力提取不上。   “快走!”   不知是谁的一声命令,所有还能动的蛇妖们勉强施法逃离了此地。   断崖下,白光亮起的一瞬,无卿与玉心莲同时跌出。   由于惯性的关系,无卿未能控制住身形,直直地向后倒下,而早已陷入昏迷之中的玉心莲也紧随着他跌落。   他下意识地将她护在怀中,当混合着血腥味的淡淡莲香飘入他的鼻翼时,他心神顿乱,一把搂过她,旋身而起。   待那似有若无的青烟尽数散去之后,凡是青烟飘过的地方,再也无一生物,而自无卿从云层中坠落的那一刻开始,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皆落入了天庭众仙以及万佛殿诸佛的眼中……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三十年前,天地大陆经历了六国战乱,界城以北的数十座城池原本隶属于当时六国之一的祁国。   如今,祁国已有一半落入了当今的惠卫王手中。   原祁国境内有一座城池,名曰徐州。   此时的天空,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绵绵不绝,莫名地透出一股哀然的韵味。   徐州一家客栈的客房里,玉心莲依旧还在昏迷着,无卿与璃未则皆守在床侧,四周安静得似乎只剩下了屋外的雨声。   一声悠然的叹息蓦地响起,无卿自衣袖中取出一串以星月菩提所串成的佛珠,柔和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莫名的自责。   若不是他看管不力,蛇妖也不可能自星月殿盗走佛珠。   这些蛇妖布下锁元阵吸取人类精元的举动能够做到不被天界所察觉,自是要归功于这串星月菩提。   他们以佛珠的力量做下了障眼之法,以至于天界的天眼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所作所为。   而他此行离开万佛殿来到凡间的目的,便是为了寻回这串佛珠。   如今,佛珠虽已寻回,但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却开始自他的心底升起。   蛇妖作乱之事,天界定已察觉,但是……   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璃未的身上,原本清澈不已的瞳仁,此刻竟染上了一抹困惑与悲悯之色,收回目光之后,他的声音亦显得比往日沉重了数分,“阿弥陀佛……”   “半个时辰之内,大师已念了不下于十次的阿弥陀佛。”一直保持着打坐姿势的璃未忽然开口,“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言。”   无卿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缓步走向窗前,“贫僧此次下凡的目的便是为了星月佛珠,如今佛珠既已寻回,贫僧也该启程回返万佛殿了。”   “你……又打算对我不辞而别了么?”一道轻幽的声音蓦地响起,含着似有若无的冷意,宛若冬日的薄雪一般,虽然极易融化,却不容忽视。   璃未听到声音,倏然睁眼。   微微地勾了勾唇,他收起打坐的姿势,慢悠悠地踱至床侧,“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玉心莲轻合上眼,淡淡的音色竟与以往的清脆截然不同。   璃未瞥了眼背光而立的无卿,回道:“已有一天一夜。”   “嗯。”轻轻地应了一声之后,玉心莲并未起身,而是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在璃未以为她再次陷入昏睡之时,她忽地睁眼,对着他甜甜一笑,“璃未哥哥,心莲饿了,你去替我张罗些吃的可好?”   璃未见她的表情可爱而又无辜,顿时哑然失笑。   他微弯下腰,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尖,“昏睡了一天一夜,是该吃点东西了。”   待璃未离开之后,无卿方有所动作。   窗外,雨依旧。   雨水打落在窗台之上,溅起了层层的雨雾。   无卿慢慢地向床的方向走近,颀长而又略显清瘦的身影在薄薄的雨雾中,散发出一种无名的光环。   玉心莲愣愣地盯了他许久,直到她迎上他那仿佛已然看破七情六欲的柔和目光之时,她不禁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身背对向他,“哼,讨厌鬼。”   她的声音很清晰,一字不漏地落入了无卿的耳中。   他有一瞬的失神,随后淡然一笑,“贫僧多谢玉施主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玉心莲一点一点地敛下容颜,眼底浮现起一丝懵懂的痛意。   自喉间逸出一声莫名的叹息,她缓缓地坐起身,一声不吭地掀开被子,浑身流散出一股令人难以理解的清冷气息。   “玉施主?”无卿看出了她的异常,不由地轻蹙起眉。   “无卿……”玉心莲坐在床沿上,低垂着头,轻柔地唤道。   她的声音太过低柔,软软的,犹如风中飞絮,与他初见她时的俏皮截然不同。   无卿不由地一愣,轻点念珠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她,若不是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莲香无人可以替代,他或许会怀疑她是否被人易了容。   就在他轻拢起眉的当下,玉心莲忽地抬起头,嘴角的笑竟甜得让他心神一荡。   “无卿陪我出去走走可好?”她伸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僧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见无卿有些失神,她眨了眨眼,伸出食指道:“一日,就一日。”   ……   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   被雨水冲洗过的徐州城墙,焕然一新,无形之中渗透出一种不容他人侵犯的威仪感。   略显灰蒙的天空下,玉心莲坐在城墙之上,而无卿则默然地站在她的身侧。   他们二人的目光皆落在远处的几座山峰上。   那里,云雾缭绕,有着诗一般的朦胧,隐隐地弥漫出些许的惆怅。   无卿垂头向玉心莲看去,却见她一直保持着一种坐姿,安静地目视着远方。   “玉施主,天色已晚,该回去了。”无卿的声音柔和似风,不含一丝的情绪,却仿佛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磁力。   玉心莲幽然一笑,收回远处的目光,音色轻柔地道:“是时候……该回去了。”   话落,她左手一撑墙面,身姿轻盈地从足有三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落地后的她,并未回头,只是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被遗留在城墙上的无卿神色不变,眸光深深浅浅,依旧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独自一人渐行渐远。   自那次分别之后,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卿不由自主地微一敛眉,直到玉心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暮色中之时,他方自城墙上跃下,朝着她离去的方向追去。   “无卿,人间……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待一阵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之时,玉心莲徐徐地停下脚步,曾经灵动的眼眸被哀然所充满,“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无卿缓步走至玉心莲的身侧,温润的语调一如陌上清风,“水之于气,气之于冰,冰之水,莫不于因缘之果。”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法自然,自然法于心!阿弥陀佛。”   “可是百姓何辜?”玉心莲悄然地握紧双手,“为什么他们连小孩都不放过?”   她的声音在颤抖,难以抑制的悲凉和愤怒在她的心底悄然流转。   “玉施主……”无卿轻蹙双眉,慢慢地向玉心莲靠近,最后,他站定在她的身前,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柔和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凶残暴虐者,终将不得民心,你……”   “我打算先回齐云山疗伤。”玉心莲打断了无卿接下来的话,她抬头看向他,眼底的悲凉已被一抹坚定所取代,“人间本已饱受战争的摧残,却还要承受妖孽的横行,既然天界无人出面阻止,那~玉心莲……”   她眸色微凝,一抹淡淡的冷意自她的周身流散而出,只见她幽然地轻扬唇线,带起一抹绝艳的弧度。   “玉施主。”无卿听得心口一颤,不由自主地又向她走近了一步,“其实并非天界未伸援手,而是……”   “无卿……”玉心莲轻抬起手,硬生生地阻断了他的解释,“不必劝我。”话落,她抬头看了眼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嘴角的微笑,极其轻浅,“既然无卿已打算回返万佛殿,人间之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妙。”敛下眼底莫名的悲伤,她淡然一笑,提步离去,“经此一别,或许便不再相见,所以你我之间~谁也不必相送。”   她一步步,走得异常坚定,再也未曾回头,似雪的身影宛若寒梅般清冷凄绝。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扬起了满地的枯叶。   无卿默然地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逐渐走远。   飞扬的枯叶之后,一道刺目的白光忽地亮起,无卿虚目一视,只见白光逐渐扩大,雪色的莲花瓣不断地飞旋在光圈的四周,眨眼的瞬间,白光便已消散,而玉心莲的身影亦已消失不见。   天色逐渐暗沉,夜幕即将来临。   无卿一直站在那,一身柔和的气息之中,竟逐渐萦绕起一丝淡淡的迷惘,一种怅然若失般的感觉,悄无声息地浮上了他的心头。   天,已然入夜。   无卿最后一次看了眼那一片山峦,一缕淡淡的佛光自他的周身散发而出,“青山几度变黄山,世事纷飞总不干。眼内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   柔和的声音随风送远,不过片刻的时间,徐州城外的城墙下,已然空无一人。   此时此刻,璃未面色冷然地站在客栈的屋脊之上,一双绿色的眼瞳在黑夜之中竟如夜明珠一般,显得格外的诡艳。   他负手而立,修长的手指中捏着一片白色的莲花瓣。   莲花瓣上写着寥寥数字,右下角的玉心莲三字,在暗黑的天幕下,闪烁着荧荧的流光。   倏然,徐州城内狂风大作,一片浓厚的云层从天边翻滚而来,霹雳接连不断。   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   璃未眸光乍冷,青衣飞扬间,他手中的莲花瓣忽地大放白光,随即消散于无形之中。   他淡淡地瞥了眼已然空无一物的手心,绿色的眼瞳再次锁上那团诡异的云层之时,杀气猛然四溢。   天界之神,终于还是入凡了么? ☆、红尘三千若为伴   齐云山,心湖。   此时的玉心莲正坐在湖心处,弥漫在心湖四周的灵气绵绵不断地被她吸入体内。   在她的面前,雪蝶莲悠然地上下浮动,四周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心湖边的那块巨岩上,黎寒漠然而立,一头银丝随风轻舞,交织成一片凄艳绝美的光景。   风势忽烈,一道琴音蓦地响起。   黎寒面无表情地半回过身,只见摆放在岩石上的太虚琴竟无人自弹,铮然之声,幽冷清寂,仿佛萦绕着极重的怨念。   湖心处的玉心莲缓缓地睁开双眼,粉色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扬了扬。   她微抬起头,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处,半晌之后,一缕五彩的灵气自她的口中轻轻地呼出,紧接着,这缕灵气缓缓地向悬崖之下飘去。   凰辰,红尘三千,若有你为伴,或许……心莲便不会再如此孤单。   玉心莲轻合上眼,一身雪色的长裙随着灵气的流动而不断飞扬,荡漾出一片清冷的华光。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已过三年。   只闻琴声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哀然幽怨,颓废得令人心生涩意。   玉心莲神色安详,仿佛一直深陷于沉睡之中。   一缕晨光从天边泻来,照在玉心莲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映入心湖之中,潋滟的水波中,她额心处的白色莲花印记清艳绝伦,栩栩如生。   突然,白莲印记之中,一道血色的红光一闪而逝。   玉心莲倏地睁开眼,昔日灵动纯净的眼瞳添了些许的清冷与杀伐之气。   “是璃未哥哥~”柳眉轻颦,当她额心处的白莲再次划过一抹红光之时,她猛地自湖心处飞起,向齐云山下疾掠而去,“黎寒,替我照看凰辰数日。”   清音还未落尽,白色的身影已然不见了踪影。   黎寒指尖微顿,片刻之后,眸色一成不变地继续弹奏起他的太虚琴,仿佛这天地之间,除了他指下的这张琴之外,再也没有一物可以在他的心里荡起一丝的涟漪。   依旧还是界城以北,当玉心莲抵达之时,连云叠嶂,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昏暗。   她微敛眸光,慢慢地走入最为森冷昏暗之地。   这是一座山谷,四面环山,上宽下窄,成漏斗形状。   断枝残垣散落一地,四周安静得听不到一丝鸟叫虫鸣,玉心莲顿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幽冥之境。   一缕诡异的青烟忽地飘来,玉心莲心下一震,瞬间腾身飞起。   站在半空中向下看去,只见山谷被浓烟所包围,依稀可见山谷四周枯黄一片,不少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倒落一地。   天界终于出手了么?   玉心莲眉心轻拢,微抬起手,数片白色的莲花瓣在她的指尖悠然旋转。她一扬手,花瓣飞射而出,瞬间穿入迷雾之中,消失了踪影。   过了片刻,莲花瓣从雾中穿出,当花瓣飘回玉心莲掌心之时,白色的莲花瓣已然枯萎成殇。   山谷中并无生命存活的迹象,璃未哥哥~是已离开,还是?   手腕轻转,枯萎的莲花瓣化成细碎的尘埃,随风飘散,未留一丝痕迹。   这谷中的青烟……   红唇轻抿,清丽的眼瞳深处似有若无地结了一层冷凝,收回目光之后,她转身向北方飞去。   要想得知璃未现下的行踪,玉心莲只能依靠她与莲瓣之间的感应。   就在这时,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自她额心的印记之中流散而出,血色的红光转瞬即逝。   玉心莲脸色微沉,双手在身前缓缓拂开。   她必须尽快找到他……   玉心莲缓缓地合上眼,无数的莲花瓣将她包裹其中,不过瞬间,待她再次睁眼之时,她眼前所见的,却是漆黑一片。   她下意识地一怔,片刻便回过了神。   纤细的手指轻点额心之后,雪蝶莲自她的白莲印记之中缓缓地飘出,荧荧的白光霎时照亮了她眼前所见的一切。   这里是一个山洞,洞内蜿蜒曲折,水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在空寂的洞穴内显得格外的空灵。   “璃未哥哥?”玉心莲缓缓地走入洞穴的深处,入眼的一幕竟与数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一幕开始渐渐地重叠,“璃未哥哥~”   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静静地靠在潮湿的岩壁上,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她快步上前,只见璃未深陷于昏迷之中,浓艳的血渍自他的嘴角一路延伸至他的胸前。   不容多思,玉心莲开始着手替他疗伤,待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之后,她方悄然地松了口气。   就在她缓缓地起身之际,一道狂风自洞外吹入,回旋的风声,带着夺魂般的气势,恐怖至极。她方欲后退,一道疾电猛地划过洞口,轰隆的雷声随之而来。   来得好快!   玉心莲不由自主地轻拢眉心,回身向璃未看去。   还在昏迷中的他,似乎感应到了危险的逼近,眉头深锁,一双手在无意识之中,不断地握紧。   她有许多的问题要问他,此时此刻,她不容许任何人从她的手中将他带走!   洞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之中,一道耀眼的白光极速地划过天际,不待天兵天将们有所反应,白光便已失去了踪迹。   “快追!”云层中,一道冰冷的声音穿云而下,所有的天兵天将皆向白光消失的方向追去。   待洞外恢复宁静之后,玉心莲收回手,漂浮在半空中的雪蝶莲重新消失在她额心的印记之中。   方才,她不过是略施障眼之法,希望可以暂时瞒过那些天兵天将的耳目。   就在她转身欲带璃未离开之时,一道柔和的清风忽地飘来。   玉心莲脚下一顿,平静的心湖竟难以抑制地轻泛涟漪。   淡淡的佛光照亮了整个洞穴,她那纤细的背影在和风之中,竟显得格外的单薄而又清艳。   “万佛殿竟也介入红尘之事了么?”她并未回身,悠然的语调轻缓、平和,仿佛她身后之人的出现,对她并未引起任何的影响。   然而,她那微敛的眼瞳深处,却缭绕起淡淡的迷蒙。   为什么,她的心会跳动得如此厉害?   白色的僧衣宛若轻云般流动,当来人止步在距她还有两米之地时,清润的声音随之响起,“此事因贫僧而起,贫僧又怎能置身事外?”   因他而起?   玉心莲微抿着红唇,微微侧头,“此话怎讲?”   “当年,若不是贫僧之失,星月佛珠便不会落入蛇妖的手中,若不是贫僧急于取回佛珠,璃公子大开杀戒的一幕便也不会被天界所得知。”无卿双手合十,柔和的佛光犹如冬日的阳光,逐渐驱散了洞穴之内的森冷气息。   “你的意思是蛇妖之所以可以在人间作乱而不被察觉,是因为星月佛珠的关系?”玉心莲迅速回身,眼底的讶然在无卿的身影落入她的眼底之时,悄然冻结。   无卿,一身白色的僧衣,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霞光,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中。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瞳通透、清明,不浓不淡的双眉似乎染上了一抹轻愁,唇含浅笑,笑意未明。   心跳莫名地再次加快,玉心莲不露痕迹地微敛眸光,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此时的玉心莲,同样一身雪色长裙。   三千青丝温顺地披散在她的肩后,容色轻浅,眸光淡然,不若当年他们初遇时的天真与单纯,如今的她,周身散发出一种清丽柔婉的气息,却也冰冷彻骨。   不知为何,无卿也渐渐地失了神。   一时之间,洞穴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四周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他们各自的心跳声。   仿佛过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无卿方回过神来。   “是。”他的眼神下意识地闪烁,半晌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璃未的身上,“不知璃公子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玉心莲轻拂衣袖,半侧过身,向他看去,“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只要璃公子一心向善,即便身为魑魅魔君,亦可修道成佛。”   魑魅魔君?   玉心莲心下一惊,回身向璃未看去。   魑魅?五百年以前的魔界君主!原来他的璃未之名是自此而来。可是……他不是在五百年的一场佛魔大战之中失踪了,又怎会出现在人间?   “此地不宜久留,先找个地方安置他再说。”玉心莲微垂下头,沉思了片刻后道。   界城,四国中心要地。   烛光微弱,静静地散落在客栈房间内的角角落落。   这间客栈已被玉心莲布上了结界,天界众神要想查出璃未的下落,只怕需耗上一段的时日。   玉心莲从椅子上站起,缓缓地走至窗前,只见窗外月色清冷,不远处的一弯湖泊,在月光下泛着清泠的波纹。   她悄然地逸出一声叹息,心里浮动着一种不可言状的情绪,淡淡的音色,宛若一缕秋风,带着浅浅的忧郁,“无端坠入红尘梦,惹却三千烦恼丝。”收回远处的目光,她头也不回地轻声询问,“无卿,今日夜色甚美,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玉施主……”   玉心莲扬起一丝怅然的浅笑,淡淡说道:“ 若是不方便,心莲不会强求。”   不待无卿回应,原本站在窗前的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醉卧三千不言殇   界城为天地大陆的中心枢纽,自然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战乱频频,界城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此刻不过亥时,但是界城城内的街道上却早已空无一人。四周暗黑森冷,只有少许的烛火透过窗纱,凄然地洒落在地。   月夜下的泥石路,隐约可见。   一道纤细的身影悠然地走着,最后停在了一弯静湖的边上。   微风徐徐,闪烁着浅淡月光的湖面,在似有若无的烟波之下,荡漾着远处山形的塔影。   玉心莲一脸漠然地看着水中的月影,衣袂翩然间,她头上的发髻忽地被风吹散,三千青丝蓦然滑落,在这凄冷的夜色里,形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   风声清幽,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虫鸣。   玉心莲并未重新整理散落在肩的墨发,恍若未觉般地站在原地。她就那样静静的立着,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思,清冷的眸子亦是不起丝毫涟漪。   一颗在不知不觉中凝了冰的心,究竟看尽了多少人世间的兴衰荣枯?   微微地侧过身,一道白色身影忽地出现在她的余光之中。   玉心莲稍一抬眸,定睛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人迎风而立。   那一身似雪僧衣,虽然微染尘埃,但却丝毫不影响他那一身的风华,一身的淡定从容,一身遗世而独立的孤……寂。   玉心莲不由地一愣,再看时,颀长的身影已如和风一般,飘至她的身前。   无卿唇含浅笑,定定地看着她,“玉施主,方才在想什么?”   那样清冷的身姿,竟让他心生涩然之感。   玉心莲情不自禁地迎上他的目光,最后竟深陷于他的瞳眸之中。   那是一双能让世间一切都宁静下来的眸子,漠然安详,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韵味。   她微微地扬起唇线,轻拂衣袖间,一坛散发出陈年酒香的老酒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众人皆是红尘客,醉卧三千不言殇。”玉心莲的声音很轻柔,带着莫名的悲伤,她眸色淡然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无卿既来自万佛殿,这三千红尘,便与你无关。”   话落,她转身打开酒坛,酒香四溢的瞬间,她已然将之一仰而尽。   站在她身后的无卿瞬间愕然,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做到不动如山的他,想必也未料到自己会有今日这般的表情。   潇洒地扔下空空如也的酒坛,玉心莲抬头看向天际,竟吃吃地笑了起来,“无卿,原来人间的月色并不比在齐云山上所见到的美,可是为什么……我还会对人间万分留念呢?”她眨了眨些许迷蒙的双眼,音色渐轻,“天界之神与凡尘之灵真的不能在一起么?”她幽然一笑,“黎寒与怜心……”玉心莲轻合上眼,再睁开时,眸光乍锐,“心莲竟不知,天帝的手段竟如此高明!”   “玉施主。”无卿见她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温润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担忧。   他缓步上前,本欲劝她先回客栈,然而,他方欲再次开口,眼前的她竟微扬起手,宛若一缕轻烟般,向湖心处飞掠而去。   无卿蓦地一怔,不由自主地紧随其后。   界城的中心位置,有一座千余丈的山峰。   此时的这座山峰,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当玉心莲飞落在树林中时,一阵湿气扑面而至,令她昏沉的头稍稍地恢复了些许的意识。   这里是……   她眯了眯眼,一道酒嗝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显得格外的清晰。   玉心莲身形不稳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入眼所见的,除了茂密的丛林之外,便无其他。   就在她转过身,打算离去之时,忽然,一道呼救声隐隐传来,在寂静如斯的林中显得凄厉非常,听来让人不自觉地毛骨悚然。   妖气!   迷蒙的双眼骤然一冷,如墨的青丝竟无风自扬,舞动出瑰丽的暗影。玉心莲迅速地旋身,雪色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宛若白色的莲花在黑暗中蓦然绽放。   不远处,一位手持镰刀的老汉跌跌撞撞地向她的方向跑来,在他的身后,一团诡异的血色轻烟不断地向他逼近。   “玉施主!”恰好赶到此地的无卿快步上前,将玉心莲推至他的身后,“这是血煞女魔,专食活人鲜血。”   “血煞女魔?”玉心莲冷然一哼,在血色轻烟即将追上老汉之时,她自无卿的身后一闪而出,“妖孽,今日遇上玉心莲,是你的不幸。”   她的声音极度清冷,每一字仿佛皆含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音落时,空气中凭空生出无数的白色莲花将那团血色的烟雾围困在中心处。   老汉全然未注意到身后所发生的一切,当他连滚带爬地躲过一劫,抬头向前看之时,一脸杀气腾腾的玉心莲在他的眼里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鬼魂一般,吓得他当场晕厥了过去。   无卿见状,忙上前将那老汉扶起。   “你们是什么人?”血色的云雾中忽地传出一道森冷的声音。   想必是感受到了自玉心莲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迫力,血煞女魔不敢轻举妄动,在白色莲花的包围圈之中,一上一下地浮动着。   玉心莲勾了勾唇,缓缓地向血色云团的方向走去,“血煞女魔,专食人血么?”   轻柔的音色宛若柳絮般,随风飘落。   她每走一步,围困住血煞女魔的莲花阵便向里面缩小一寸。   血色的云团开始变得躁动不安,然而任凭它如何窜动,却始终逃不出这看似简单的莲花阵。   “你们究竟是谁?快放我出去。”   “出去?”玉心莲轻挑眉,“放了你,等于将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在你的手里,也就说……他们最终皆会因我的一念之仁而死,你认为……我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么?”   “阿弥陀佛……”柔和的佛号声响起,无卿不疾不徐地踱至玉心莲的身侧,“玉施主,不妨将此女送回魔界,由魔界君主发落如何?”   “送回魔界?”玉心莲冷然一笑,腾身而起,“那……被她吸干了鲜血的凡人可以毫发无损地从地狱被送回人间么?”   冰冷的音调还未落尽,她眸光微凝,额心处的雪蝶莲倏地闪过一缕白芒,同一时间,莲花阵上所有的莲花亦大放白光。   一声痛呼响起,血色云团逐渐淡去,莲花阵中现出一道赤色的人影。   紧接着,所有白色的莲花开始迅速旋转,最后汇合成了一朵,直至消失不见。   血煞女魔发觉到莲花阵已解,低垂的血色眼瞳乍然一睁,抬手向离她不远的无卿快速攻去。   然而,就在她掠出去的那一瞬,她的心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玉心莲缓缓地落于地面,似笑非笑向跪倒在地的血煞女魔走去,“我在你的身上下了一道术法,一旦你心存杀念,你就必须沉受噬心蚀骨之痛。”   “你,你……”血煞女魔满脸惊恐,正承受着剧痛的她紧皱着眉头,任由冷汗自她的脸上不断地滑下。   玉心莲漠然地轻扬唇线,“若然不信,你……可以再试一次。”   血煞女魔抬起头,面目狰狞地紧盯着玉心莲,然而锥心刺骨般的剧痛不断袭来,令她再难说出一字。   无卿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双手合十道:“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一念放恣,则百邪乘衅。”他目光平和地向玉心莲看去,“玉施主为何不选择直接将她送回魔界交于魔界君主?”   “你不觉得我这样做,更可以一劳永逸么?”玉心莲轻浅一笑,不露痕迹地抬头向天际看去,她的眼里,闪烁着挑衅似的眸光,仿佛在天空的另一头,有令她不屑为之的对手一般。   无卿闻之一愣,却见玉心莲一挥衣袖,在他们周围布下了一道结界。   “该回客栈了。”话落,玉心莲再也未看血煞女魔一眼,与无卿擦肩而过,率先向林外走去。   雾色浓重,夜,已深沉。   在玉心莲与无卿还未回到客栈之前,璃未便已苏醒。   他站在窗前,当两道熟悉的身影从街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之后,他自窗内一跃而下,瞬间闪至玉心莲与无卿的面前,“原来是你们救了我?”   不同于璃未的满脸欣喜,玉心莲只是漠然地看着站在她身前的颀长身影,音色淡淡地说道:“你醒了。”   “嗯,你们……”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早离开。”玉心莲轻蹙双眉,说道。   天界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派人前来界城探查璃未的下落。未免万一,还是先行离开此地较为妥当。   “你们怎么知道我躲在那个洞穴之内?”璃未伸手拦住正准备离开的玉心莲,眼底闪过一抹令人费解的神色。   玉心莲微微敛瞳,眸色转深,只见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弧,只一瞬,又消匿散尽。她掠了一眼璃未,抬手的刹那,璃未的胸前忽地发出一道白光,眨眼再看时,一片被保存得完好的莲花瓣忽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玉心莲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为什么……要留着它?” ☆、人生当如潮   一团乌云从天边飘来,云层之上,寒芒闪烁,令人心悸。   街道上,璃未眸色微变,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正常,他自玉心莲的手中取回莲花瓣,嘴角的笑带着些许的自嘲,“原来是它出卖了我的行踪。”   “为什么?”玉心莲轻锁双眉,直直地看着他,似欲看穿他所有的心思,一探他的内心深处,“当年打伤黎寒的人,可是你?”   在无人能看到的黑暗里,玉心莲一点一点地握紧双拳,微抿的红唇似乎变得有些苍白。   听到她的质问,璃未的表情渐渐地沉了下来,手中的莲瓣在夜幕中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她,终究还是发现了……   玉心莲见他神色有异,像是默认,一颗不安的心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当年的那场毒雨,也是你的杰作么?”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淬了冰,寒凉得让人发颤,“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心莲~”璃未面色极淡,眸色却很深,他瞥向玉心莲,嘴角扬起一抹意欲不明的笑,“你是想让我亲自告诉你,当年……你救了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么?”   玉心莲微微一愣,藏在衣袖中的手悄然松开之后又倏地握紧。   浮华尘世,生命如茶,或浓或淡,或苦或甜,都必须由自己承受。   每个人的内心,都藏了数个不想与他人言说的秘密,不过是或多或少而已。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并非凡人,插手凡间的战局,或许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可是……   为什么要以如此沉重的生命为代价?   当年,他可以为了一位重病的老农亲上齐云山采药,然而不过数月之久,他却在战场上取下了无数条的人命。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远处的云团越来越近,大有黑云摧城的趋势,电闪雷鸣中,玉心莲与璃未漠然对立,谁都未能将对方的心思全然看透。   一声不疾不徐的佛号声在他们二人的身侧响起,紧接着,一道佛光扩散而出,瞬间将他们笼罩其中。   “天兵即将追至此地,不知二位施主可有良策暂避其锋?”无卿双手合十,眼神温润柔和,仿佛丝毫未察觉出他们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一阵风吹来,扬起了飘散在空气中而又尚未落地的白色粉末。   暗黑的夜色里,玉心莲额心处的白莲同时闪过一缕白芒,随即消散。   她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眼底的眸光一如此刻的夜空。   清冷的月色中,乌云汹涌,其间雷电交加,变幻莫测得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退却。   “玉施主……”无卿脸上的微笑平和得宛若春风,他缓缓地走至玉心莲与璃未的中间,白色的僧衣在佛光中拂过一道如水的痕迹,“二位不如随贫僧一同南下,如何?”   “南下?”收起摄人的目光,玉心莲抬眸向无卿看去。   他,眸光清润,犹如一泓散发着暖意的泉眼,汩汩地流泄出温暖的泉水,渐渐地驱散了她身上噬心般的冷寒。   天际的浓云逐渐逼近,眼看着就要向这座古城压下,忽然,玉心莲扬唇一笑,缭绕于她眉心处的阴霾悄然消散。   “好。”她答道。   当年怜心与黎寒便是在临邑相遇相识,她……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无卿微微一笑,垂眸敛目,左手捏诀,低低地诵着佛号,紧接着,他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玉心莲抬眸向天际看去,只见不少的身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她微微扬唇的一瞬,他们三人的脚下忽地生出一道佛光,转眼间,众人便一同化成一道光影消失在天的尽头。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飞行,旭日东升,玉心莲沉郁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缓解。   虽然人间战乱未歇,烽烟滚滚,但是从半空中俯瞰这片万里江山,青山流水,亭台楼阁,依旧绝美如画。   “原来~还可以这般欣赏人间的美景。”玉心莲悠然轻叹,语调似轻风细雨般的平淡,却又如烟雨重楼般的飘渺。   虽然前来人间已有数回,但是她每次都是借助空间瞬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远处海浪迭起,晨曦的微光洒落在海面之上,闪烁着粼粼的金芒。   玉心莲轻轻地眨了眨眼,足尖微点,腾身向海边的悬崖下跃去。她身姿轻盈,步履如飞,经过一棵桃树之时,雪色的衣襟卷起落花纷乱。   半空中,无卿与璃未对视一眼,紧随而下。   江潮的湿气扑面而至,玉心莲目视着远处的江面,不若昔日空灵的瞳眸,此时此刻竟如她眼前的这片大海,诡谲多变,幻影重重,让人琢磨不透。   无卿与璃未向她步步走近,风鼓动着他们的衣襟,猎猎作响。   一位,纤尘不染的白色,一如昨日;一位,布满暗红的青衣,流殇似夜。   他们同时且分别地站至玉心莲的两侧,三道身影,惊艳了晨曦,定格了时光,宣泄出独属于他们的一身风华。   三人都保持着沉默,无人愿意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是属于……心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金色的晨光渐渐变淡,海面映照着蔚蓝的天空,海天一线。   “是非成败转头空,然而人生一世,却当犹如此潮。”细碎的叹息声从水色的唇中溢出,幽然地徘徊在风声中,经久不散。   话落,玉心莲轻拂衣袖,转身离去。   无卿愣了一下,回过身之后,只见玉心莲已然走远,那样的背影,清冷中透着一股坚定。他微微一笑,提步向她离去的方向走去,眸色平和,淡然得好似这世间的纷繁并未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丝的痕迹。   在玉心莲与无卿相继走远之后,璃未却依然立在原地。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一双绿色的眼瞳,如黛、如潭,看似波澜不惊,却又仿佛藏着漩涡,让人无端地觉得淹溺窒息。   她……是原谅他了么?   璃未面色平静地转过身,眸光微敛,身影翩若惊鸿般地瞬息掠出,向无卿与玉心莲的方向追去。   又飞行了约三刻钟的时间,他们三人终于抵达了南北交界之地,临邑,也许是心有灵犀,在这段时间里,玉心莲与璃未再也未曾提及不久前的那段不愉快,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开始在慢慢地恢复。   “这里便是临邑么?”玉心莲站在断裂的城墙之前,语调幽怨,就连表情亦是显得失望至极。   璃未缓缓地踱至玉心莲的身侧,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唇角的一抹微弧若隐若现,“虽然与以往大为不同,但是城墙上那残存的两字,我想~我还未认错。”话落,他略一倾身,凑到她的耳畔,低醇的嗓音含着淡淡的笑意,悄然逸出,“你……可曾习过人间的文字?”   闻言,玉心莲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阴霾得仿佛可以长出青苔,“好像……我忘了此事。”   人间的文字种类多得不胜枚举,她不过是学了寥寥数字便弃械投降。何况这么多年来,她一心扑在提升修为之上,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学习人间的文字。   璃未看似了然地点了点头,直起身,率先向城门的方向走去,他嘴角上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竟毫不掩饰地透出一股得意之色。   玉心莲恨恨地跺了跺脚,颇有恼羞成怒的趋势。   “我教你。”忽然,一道轻浅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玉心莲心下一震,迅速抬头,只见无卿微笑地看着她,依旧保持着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不染一丝人世尘埃。   “你说……你教我?”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无卿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垂下眼眸,唇微微翘起,声音轻柔似呢喃,“玉施主如果想学,贫僧自是义不容辞。”   纤细的手指久违似地轻点鼻尖,隐隐的笑意让那双眸子登时灵动起来,更衬得她的笑容璀璨异常,刹那间令这片断壁残垣多了不少的生气。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玉心莲伸出手,轻轻地勾了勾小指,在无卿微愣的当下,她困惑地挠了挠头,“难道~是我记错了?”   见她表情无辜,无卿顿时哑然失笑。   他伸出手,当他的手指碰到她略显冰凉的指尖之时,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就像是一片轻鸿细羽,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心弦。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收手,却不料被她抢先一步勾住手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她的小指勾上他修长的小指,“再这样。”拇指相抵,这个承诺便算完成。   松开他的手,玉心莲扬起数年来难得发自内心的笑意,“好了,约定已成,无卿,我们快入城吧。”   话落,她对他扬了扬手,白色的身影宛若翩跹的蝶儿,向临邑城内飞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口,无卿方垂下眸子,神情肃穆,星月佛珠辗转在他的指尖,水色的薄唇不住地阖动。   “阿弥陀佛!”仿佛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无卿终于轻念一声佛号,缓缓地睁开双眼。   他收起星月佛珠,提步向城门的方向走去,一阵风吹来,扬起他那雪色的僧衣,清如水,温如玉,宛若一如既往。 ☆、姑娘温婉候情郎   临邑城外一片荒凉,城内的光景亦未好到哪里去。   空荡的街道上只有少许的行人,街道两侧,残破的旗帜在酒楼客栈上随风轻扬,给人一种凄凉之感。   无卿与璃未随着玉心莲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许临邑鲜有生人出现,总之清冷的街道上渐渐地热闹了起来,有不少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虽然他们的声音很小,但是玉心莲还是隐约地听到数个名字。   恶霸是谁,陈家大小姐又是谁?   玉心莲不由自主地抬头向无卿看去,恰见他一贯平和的目光微微敛起。   当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时,无卿慢慢地停下脚步,伸手在自己的僧衣上撕下一角,向玉心莲递去,“面纱。”   “面纱?”不解地伸手接下白色纱布,她转眸向另一侧的璃未看去。   他面容平静,一抹他人难以察觉的冷意在眸底转瞬即逝。璃未微抬起下颚,同样示意玉心莲将之覆上。   她在他们二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打开白纱,嘴角的弧度有些尴尬,有些困惑,眼眸弯成了月牙。   带上面纱,无非是要要遮住自己的真实面容,可是……   脑中的念头,才刚转完一个圈,玉心莲眸色乍然一凛。   莫非……会有恶霸当街强抢民女不成?   就在她想到这个可能性的当下,原本清寂非常的街道顿时变得嘈杂不安了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不知是谁的一声高呼,街道上所有的行人纷纷向临邑城的城中心处跑去。   “这位兄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璃未拦下一位年轻男子,问道。   “今日陈家小姐抛绣球招亲,唉,可怜了。”年轻男子叹了叹气,欲言又止,最后他略显羞涩地向玉心莲看了一眼,“我劝三位赶快离开此地,千万别被沈将军府中的人看到。”   “多谢。”璃未对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在年轻男子离开之后,他侧身问道:“去看下热闹么?”   “抛绣球招亲?”玉心莲伸手轻轻地点了点鼻尖,“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错过岂不可惜?”话落,不待无卿与璃未做出反应,她已率先向前跑去。   无卿温润一笑,可是当他的视线触及她手中的白纱之时,“玉施主……”   “嗯?”玉心莲回头向无卿看去,却见他与璃未皆一脸愕然,“好丑吗?”   她转身面对他们二人,吃吃地笑了起来,虽然原本倾城的容颜布满了疤痕,就连雪色的莲花印记亦被伤疤所遮掩,但是她那一双水漾的瞳眸重新恢复了灵动,刹那间天地都为之敛尽了颜色。   日渐上中天,却并不燥热。   不远处的一栋阁楼上,挂满了红绸,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面色焦急地在阁楼的第二层来回地走动着。   “爹,他还没来吗?”一道轻柔中满含担忧的声音在一片红帘之后响起,隐约可见,一位身形娇好的女子身穿喜服,坐在红帘之后。   中年男子探身向阁楼下四处扫视了一圈,随即故作镇定地向女子所在的方向走去,“婷儿,别担心,他……一定会来的。”   “嗯。”红帘之后的女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女子声音方落,阁楼下的人群顿时全部噤声,只有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向阁楼逼来。   “不好,沈刚已经来了。”中年男子心神大乱,他脸色铁青地回到红帘之前,清了清声音道:“婷儿,你先别出来,我们再等等。”   沈刚?   红帘之后的女子抿了抿唇,一颗心处在崩溃的边缘,无力感一点一点从心底深处透出来。   该来的,终归要来,她已无处可逃,而他……是出事了么?如果……   女子紧了紧手中艳红的绢帕,音色平静地回道:“爹,你放心,婷儿明白。”   “好。”中年男子的声音已然有些不稳,他缓缓地转过身,却不料,正撞上楼下那道异常阴邪狠辣的视线。   二十来位身穿越家军军服的士兵停在阁楼之下,为首的是一位身穿新郎喜服的男子,他面容俊俏,全身却散发出一股狠戾之气。   他对着楼上已然呆愣住的中年男子扬起一抹阴森森的笑容,灰色的瞳眸被一片阴鸷所覆盖,“岳父大人,巳时已过,可莫错过了良辰。”   “沈,沈家少爷。”中年男子全身皆止不住地打颤,他回身看了一下坐在红帘之后的身影,深吸了口气道:“陈某昨日便已定下时辰,只有到了午时,方可开始,想必有不少的公子还在来此的路上,陈某人不想食言。”   “哦?今日~婉婷注定要成为我沈刚的妻子。”沈刚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四周,只见所有的人皆情不自禁地退出圈外,他一挑眉,声音冷冽,如同腊月飞霜,从喉咙深处吐出,“岳父大人以为……这些人敢与本少爷争么?”   话说到此,有人迅速地抬出一张红木雕花的椅子在沈刚的身后。   中年男子颤巍巍地立在阁楼之上,他一直盯着沈刚的唇,只觉得那唇每动一下,他的心里就被狠敲一下,寒气飕飕地从脚底直往上窜。   “莫非……”沈刚一甩衣袖,悠然坐下,他轻啜了一口家丁送上的香茶,问道:“岳父大人是在等他么?”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问得极为的漫不经心。   中年男子的身子却顿时一僵,就连红帘后的女子也悄然地拽紧了手中的绢帕,温婉的面容,苍白如纸。   未听到答案,沈刚猛地眯起一双豺狼般的眼,狠戾的目光向阁楼之上直直地射去。   中年男子猛地一颤,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刻的他必已尸骨无存。   沈刚缓缓地站起身,慢悠悠地走至场地中心,“小婿劝岳父大人最好能够识实务一些。”他将琉璃茶盏交到家丁的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起自己手指间的宝石戒指,“要知道,小婿的耐心可不是很好。”   “可是……”中年男子踌躇了一下,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沈刚瞥来的一眼将未尽的话都噎了回去,那眼神邪狞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楼阁内缓缓地走出。   从红影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沈刚眸光一亮,灰色的眼瞳里虽然阴鸷不减,却添上了一抹惊艳之色。   陈家大小姐陈婉婷,今日这场绣球招亲的主角。   她容貌秀雅,在喜服的映衬之下,温婉之中又透出一丝丝的妩媚,弱骨纤形,丰姿冶丽。众人就这样从下而上的向她看去,那宛若出水芙蓉般的女子,令人难以抑制地衍生一股想要叹喟之感。   陈婉婷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广袖下的手却攥得很紧,骨节隐隐发白。   中年男子,也就是陈家老爷,陈年福,当他随着众人的视线向身侧看去之时,一张老脸顿时煞白,“婷儿,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无视陈年福的焦虑,陈婉婷就那么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她幽幽地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凄美得决绝,不躲也不避,“爹,也许……他不能来了。”   “你说什么?”仿佛听到了一道晴天霹雳,陈年福不禁惊呼出声。似是想起最可怕的梦魇般,瞬间苍老了不少的身躯在隐隐地战栗,他一字一顿地道:“那怎么办,女,女儿,你可别干傻事呀。”   “爹……”清丽的眼瞳渐渐地盈上了水色,陈婉婷笑得异常凄楚,“如果~女儿进了沈府,你猜,女儿最多能活上几日?”她不露痕迹地眨去眼里的水意,幽然叹息,“何况,他还在等我,女儿不想有负于他。”   “婷儿,我们,我们再等等,你要相信他!”听出了自己女儿的言外之意,陈年福已顾不得其他,一时之间,老泪众横。   陈婉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陈年福眼中不断涌出的眼泪,再次抬眸之时,恰好看到沈刚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她心下一震,忽然,一道清脆中满是惊叹的声音从场外响起。   “哇,好漂亮的新娘!”恰好赶到的玉心莲发出一声赞叹之后,迅速地钻入人群,她一边向阁楼下的方向靠近,一边回头呼唤着身后的两人,“无卿,璃未哥哥,你们快点嘛!”   在沈刚以眼神的示意下,沈府的家丁动作迅速地将所有的人都推出了场地之外。   “哪里来的丑八怪?”当玉心莲终于挤到人群的最前面之时,一声暴喝从她的头顶猛地响起。   “丑八怪?”玉心莲抬起头,眼神无辜地望着站在她身前的沈府家丁,“什么是丑八怪?”她微微偏头,纤细的手指快速地点了点他又收回,“这位大叔长得好怪,丑八怪是指大叔这样的人么?”   玉心莲话音一落,场外人群中隐隐地传出数道压抑的笑声。   “你说什么?”站在玉心莲面前的这位沈府家丁名为沈飙,他身形魁梧,浓眉大眼,玉心莲相较于他而言,好比是一位方及笄的小姑娘,只要他稍稍动手,就会轻而易举地将她捏个粉碎。   一声暴喝,玉心莲故作受惊似地向后退了好大数步。   她回过头,冲着璃未可怜兮兮地扁了扁嘴,“璃未哥哥,他凶我……” ☆、玩绣球以戏狗   艳阳下,玉心莲身后的人群自动地分出一条道来,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蓦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咦,他们不是我们方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两人么?”人群中,一位少年轻声地向身侧的友人说道。   “没错,是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困惑,“难道,这位姑娘就是……”   所有的人沿着他们二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玉心莲眼眸微弯,笑意盎然,脸上丑陋的伤疤在阳光下竟显得格外的狰狞恐怖。   众人皆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不过片刻的时间,一直压抑不已的人群却因为玉心莲三人的出现而变得轻松了起来,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岳父大人,午时将至,可以准备开始了。”沈刚一拂衣袖,冷冷地说道。   沈府家丁动作迅速地移走红木雕花椅,空旷的场地只剩下那道红艳的身影负手而立。   玉心莲抬头向阁楼上看去,阳光下,一身喜服的陈婉婷容色凄楚,水意朦胧的眼眸布满决绝。眼看着她就要翻身自木栏上跃下,玉心莲容色微敛,意念一动,原本被陈婉婷托在掌心的绣球竟自她的手中自动飞出。   只见绣球在空中旋转了数周之后,与她错手而过,向阁楼下直直地坠落。   “不要!”陈婉婷猛地睁眼,发出一道惊呼。   不同于她的心神俱裂,在楼下等候许久的沈刚冷冷一笑,腾身一跃而起。   在这紧张的一瞬,所有的人皆不由自主地紧绷起神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看着他的手与绣球越来越近,忽然,以弧线下落的绣球生生地变了方向,从沈刚的指尖逃出了生天。   陈婉婷以及围观的群众不由地舒了口气,然而,沈刚目光一凛,身形顿转,再次向绣球伸出了魔爪。   陈婉婷的心再次高高提起,就在她以为终还是难逃厄运的刹那,绣球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再次躲过了沈刚伸向它的手。   场外的众人看得紧张莫名,场内的沈刚在再一次与绣球错失交臂之后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所有的沈府家丁见状,纷纷上前想要助沈刚一臂之力,然而,绣球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在他们之间来回跳跃,逗得沈府的家丁乱作一团,各自撞得鼻青脸肿。   “好玩,太好玩了。“玉心莲兴奋地拍起了双手。   沈刚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向玉心莲的方向瞥了一眼,“沈飙,把这丑八怪给我扔出去。”   “是。”魁梧的身形在收到命令之后,大跨步地向玉心莲逼近。   玉心莲双手负于身后,微仰起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的无辜,“大块头,你是狗吗?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向后退了一步,嫌弃地皱了皱鼻尖,“你身上的气味好臭,不要再向我靠近了。”   “你给我再说一次!”沈飙圆瞪着眼,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被气得不轻,“老子撕烂你的嘴。”   伸向玉心莲衣襟的手忽地被人一把扣住,沈飙脸色大变,转眼一看,原本还站在人群之外的无卿与璃未竟已双双挡在玉心莲的身前。   “阁下的手,还想要么?”璃未的目光从沈飙的手缓缓地移至他的脸上,略显低沉的声音不缓不慢,却充斥着凌人的杀气。   沈飙心下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抽手,然而,璃未的手掌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任他如何挣扎皆是纹风不动。   “这个人,好厉害。”那些原本还在替玉心莲担忧的群众中,忽地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叹。   刹那间,一大部分人的目光从不断跳跃的绣球上转移至璃未与沈飙的身上,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阿弥陀佛。”无卿低低地诵了声佛号,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与眼前的这段场景,似乎显得格格不入,“施主戾气过重,若不能适时收敛,只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听完无卿郑重其事的言论,玉心莲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她走至无卿的身侧,伸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无卿,若是不想见血,或许你该劝劝这位。”纤细的手指向璃未指了指,她笑得眼眸微弯,“你说……是不是更为可靠?”   闻言,无卿轻垂下头,迎向她戏谑似的目光。   视线相交,他淡定回答,声音温润轻和,“只怕贫僧能力有限,还有赖玉施主。”   “哦?”玉心莲煞有其事似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无卿,人言:过于自谦便等于自傲。”   以他的能耐,不语则已,一语惊人,但是想与她讨嘴上的便宜,只怕还欠些火候。   “不好,沈家少爷要抢人了。”   人群中忽地传来一声惊吼,玉心莲狡黠如狐的眼眸里倏地划过一抹冷意。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没人看见她如何移动,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微微一晃,再次清明时,玉心莲已挡在陈婉婷以及陈年福两人的身前,笑容尽数收敛,“大庭广众之下,阁下~是想强抢民女么?”   阁楼下,沈府的家丁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哀声一片。   阁楼上,玉心莲与沈刚面对着面地站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一直在空中跳跃的绣球落入了玉心莲的手中。   她的右手只是随意地轻抬起,红色的绣球悬浮在她的右掌上,以着极快的速度旋转着。   “原来是你捣的鬼!”沈刚恍然大悟,因被戏耍而猛然爆发的怒气宛若烈火般冲天而起。   “姑娘,小心!”   沈刚出拳的速度很快,快得似乎只能看见一道残影,陈婉婷本想上前挡在玉心莲的身前,最后却只来得及发出一道惊呼。   眼看着沈刚的拳头就要击上玉心莲的鼻梁,突然,一道冷冽的剑光破空而来,若不是沈刚退得及时,那道冷冽的剑气几乎就要削下他的拳头。   玉心莲微微一愣,转眸看去。   半空中,一道蓝色的身影俯冲而下,长剑在他的手中翻转出无数的剑花,美到极致,剑气纵横之间,杀意凌人,“沈刚,我上官云相说过,若你再敢打婉婷半分主意,上官云相定要你不能人道。”   “是他,爹……”当那道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之时,陈婉婷用力地握住陈年福的手,喜极而泣,“爹,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呀。”陈年福一边轻柔地拍了拍陈婉婷的手,一边悄然地擦去夺眶而出的老泪,霎时间,心里百感交集,终归欣慰。   是他!   玉心莲双手环胸,漠然而立,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能在半个时辰从那海边赶到此地,对于凡人而言,此人的轻功修为必然已属上层。   上官云相将沈刚逼下阁楼,凌厉的剑光似乎没了顾忌,剑势变得更加的诡幻莫测,剑锋上发出嘶嘶的啸音。   剑气横溢,所有的沈府家丁都被阻挡在剑气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被一点一点地逼向死路。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沈刚吃惊之余,勉强防守反击。   “哼,上官云相幸得高人相救才免于一死。”侧身避开沈刚的攻击,上官云相的长剑直指他的眉心,“沈大少爷为了得到婉婷,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远处的沈飙见沈刚已无退路,大喝一声,铁锤似的重拳向上官云相的空门击去。然而,上官云相仿佛早有准备,他足下一点,旋身而起,剑光过处,瑰丽的血雨霎时四溢。   “啊!”利剑穿过手腕的剧痛令沈飙失了理智,他向后退了数步,完好的另一手捞过躲在一旁的无辜百姓,猛地将之向上官云相的方向扔去。   够了!   千钧一发之际,玉心莲轻抬右手,时间好似陷入了静止当中,所有的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但是上官云相的长剑却并未停下,只闻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蓦然传开,时间再一次恢复了正常。   上官云相回身救下被扔进战圈的无辜百姓,随后轻巧地跃上阁楼。   “上官云相,总有一天,本公子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沈刚咬牙切齿地说完,随即陷入了晕厥。   “婉婷……”上官云相根本未将沈刚的话放在心上,他上前一把将陈婉婷拥入怀中,略微急促的声音满是疼惜,“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陈婉婷紧紧地回拥向上官云相,哽咽着不成言,心里的恐惧似乎在这一刻再也难以压抑,只有紧紧地抱着他,才能清楚怀中之人真实存在,并非幻觉。   玉心莲静静地看了片刻那相拥的两人,一抹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她的心里悄然蔓延,似甜、似酸、似苦、似涩,复杂得宛若一团无头的丝线,愈理愈乱。   她悄然地将手抬至胸口,表情懵懂,视线茫然,一瞬过后,红唇微微扬起,白色的身影悠然地转身,准备离去。   如果男女之间的感情便是如此,那……她希望天下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而非像……   黎寒与怜心那般。   玉心莲身手利落地踏上木栏,随即仿佛没有重量般地轻轻落下,雪缎飘舞,宛若盛开到极致的白莲,顿时惊艳了天下。    ☆、酒过三巡后   阁楼正下方,沈府家丁扶着已然陷入晕厥的沈刚想要离去。   浓郁的血腥味流窜在空气中,沈刚那一身的喜服被鲜血浸透,慢慢地成了一片暗红,所经之处,滴滴的鲜血坠落在尘土之中,宛若曼珠沙华,开满了黄泉之路。   所有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让出一道来,待沈府的人尽数消失在街巷的转角处之后,一阵欢呼声陡然响起,直震云霄。   玉心莲缓缓地抬头看向天际,淡然中带着冰冷的目光,流泻出似水如月般的华光。   璃未与无卿同时向玉心莲走近,自她身上散发出的清冷气息令他二人同时敛眉。   “心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璃未伸手轻探她的额际,眉宇间萦绕起一丝忧色。   闻言,玉心莲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微垂下眼帘,掩住了一眸子的晦涩波光,清甜的声线也沁上一缕令人难以释怀的怆然,“我没事,只是……忽地想起了……一位亲人。”   怜心是由心湖孕育而成,所以,心湖便是怜心的家。   如今,她不仅霸占了心湖,还心安理得地吸收了心湖的灵气,若是有一天,怜心自沉眠中苏醒,不知她会不会找自己拼命。   思及此,玉心莲不由地轻笑出声,然而不过一瞬,她脸上的笑意又逐渐淡去,只余下一抹怅然若失。   尽散修为,自我封印于心湖的深处,怜心……真的还会醒过来么?   玉心莲再次抬起头望了望天际,那片蔚蓝的天空虽然艳阳高照,然而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却仿若是灰茫茫的一片,压抑而又沉重,犹胜末日黄昏。   她缓缓收回目光,一声极轻的叹息随风飘散。   “我们走吧。”敛尽眸底的灰暗,她轻勾唇线,恢复了先前的空灵纯净,“本姑娘今日心情好,请二位去饱食一顿,如何?”   玉心莲对着无卿与璃未眨了眨眼,眸底的黠光一掠而过。   “恩人若想饱食一顿,上官云相自当有请!”不远处,上官云相拥着陈婉婷款款而至,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那略显低沉的声线在此刻听来,竟显得格外的爽朗。   璃未转眸看了玉心莲一眼,恍悟大悟似地点了点头,一双眸子仿佛是隐映在天幕之下,灿如琉璃、晶亮如星,“心莲,看你打的好主意。”   玉心莲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而后向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无卿贴近,“喜宴之上,必是酒香四溢,你……”她微偏过头,笑意盈盈的水眸中缭绕着一缕淡淡的邪气,“这……可会算犯了你们万佛殿的戒律?”   无卿淡然一笑,面色平和,仿佛就算是天塌地陷都无法撼动他丝毫。   当上官云相与陈婉婷来到他们身前之时,无卿双手合十,轻念一声佛号之后,向前踏出一步,面不改色地询问:“上官施主,不知喜宴之上,可备有素食?”   “阿弥陀佛。”上官云相回以一礼,恭敬地道:“大师尽管放心,在下已托人前去准备。”他再次向玉心莲三人行以一礼,最后,他的视线落在玉心莲的脸上,不解地问道:“不知恩人的……脸?”   “听闻临邑出了一位经常强抢民女的恶霸,小女子心生惶恐,只好出此下策。”玉心莲表情无辜地扫了眼无卿,随即转身背对向众人,待她再次回过身后,她脸上的伤疤已尽数不见,恢复成她最初的清丽容颜。   “果然是她!”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艳的轻呼。   “各位父老乡亲们,小女今日大婚,特请诸位赏脸入府参宴。”陈年福下了楼,直接向那还未散去的人群中走去,见众人面面相觑,他心下了悟,连连说道:“不用备礼,不同备礼!”   众人一听,纷纷喜不自胜,他们一一向陈年福道贺,随着陈府的家丁向陈府而去。   月影中移,映照着陈府内的那弯寒潭,水光偶尔掠进长廊里,添了几分夜的清凉。   此时,陈府内已然酒过三巡,不少的宾客醉倒在桌边,即便如此,喜宴的气氛依旧浓郁非常。   玉心莲早早地便离开了主宴厅,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回廊之上,娉婷而立,周身散发出一股恬淡素雅的韵味,水心柔骨似的,不染纤尘。   今日,在他们离开断崖之后,他们遇到了险象环生的上官云相。   当时的他,正被一群杀手围攻。   如今回想起来,她非常庆幸那时的自己被那片海域的风景所吸引,否则,即便上官云相可以躲过死劫也未必能够准时赶回临邑。   没想到脱困之后,他的匆匆告别竟是因为心有所系。   玉心莲不禁轻扬起唇线,抬眸的瞬间,恰见一袭白色僧衣的无卿踏着月色而来,清如泉、雅如诗、温如玉、美如画。   他站在距她不远的寒潭之侧,微微仰望着她,淡薄的月光自天际洒落,将他的身影渲染出水墨画般意境。   四眸相对的刹那,她眸色空灵清冷,而他,目光柔和,周身缭绕的淡淡佛光一如春风那般,驱散黑暗的阴冷,悄无声息。   他对她扬起一抹浅笑,脚下一动,踏出一组玄妙的步法,点点的微光轻漾开来,衬得他那一袭僧衣越发的脱俗,越发的不染红尘。   只见他似行云流水般地向回廊而来,落在回檐的刹那,他那温雅的身姿顿时惊艳了岁月,定格了容颜。   玉心莲怔怔地盯着他,平静的心湖忽地轻荡起阵阵的涟漪,难以控制。   “阿弥陀佛!”无卿抬头看了看片刻天际忽明忽暗的玄月,忽地双手合十,他掌心的念珠在月光下散发着浅淡的佛光,为这片夜色增添了些许的暖色。   那是……星月佛珠?   玉心莲眸光微敛,随后就地坐下,“无卿,不如我们三人就这样游历人间吧,你看如何?”   她的声音轻浅如夜,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沦陷。   无卿一怔,转眸的瞬间,他的目光恰好与她那双盈满水色的眸子相碰,“游历四方么?”   “嗯。”玉心莲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无卿可有想去的地方?”   “阿弥陀佛。”无卿的视线落在了夜的深处,拇指轻点掌心的念珠,“贫僧需前往楚京一趟。”   “楚京?”玉心莲沉吟了片刻,倏然,她眸光微冷,缓缓地站起身。   果然如她所料,有人来了!   她轻拂衣袂,足尖点地,身姿犹如惊鸿掠影般地划破夜空,一袭白衣翩然舞动,在风中猎猎作响。   陈府的正门外,火光冲天,冷锋耀眼,杀伐之声已然四起。   天幕下,上官云相手持长剑,一身的喜服在火光之下,冷艳夺目,衬得他更为俊朗不凡。   在他的面前,一位身穿铠甲的男子坐在马上,男子的身后是一支足有三百余人的军队。   “不过是界城的一位小小护城官,竟敢在本将军的地盘如此放肆,来人!”为首的将领是沈刚的叔父,名为沈玉青,他本是齐云山上的一名盗匪,如今却是越王手下的一位得力干将,只闻他冷然一喝,“将陈府给本将军围起来,就是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过。”   “是!”兵戈之声,整齐划一,似欲吞噬这片夜幕。   上官云相剑眉一拢,正打算来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悠然地落在了陈府正门的屋檐之上。   裙袂轻扬,翩跹若舞,三千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扑散开来,犹如月色下的瀑布,勾魂摄魄,绝美动人。   所有的人皆瞠目结舌地看着屋顶的玉心莲,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她是人还是仙。   “如若越王的手下尽是尔等这般的败类,那么~他的败亡,终将会是定局。”红唇微启,她的音调很轻,轻得宛若秋风,带着一缕萧瑟之感,她的嘴角隐约地勾起一丝笑纹,一双水色的眼瞳仿佛可以看穿所有,“若是不想折命于此,我劝将军速速带人离开,否则~”   玉心莲一扬衣袖,一阵冷冽的劲风向前呼啸而去。   沈玉青胯|下的骏马猛地抬高前蹄,仰天嘶鸣,狂烈的风吹得所有的士兵都难以睁眼。   “玉心莲定要诸位有来无回!”她断然一喝,俏脸冰寒。   沈玉青紧紧地拉住缰绳,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坐骑,然而空气中流散的冷冽气息令他身下的骏马躁动不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脱缰逃离。   意识到这点,他缓缓地松开缰绳,安抚过马儿之后,冷锐的视线直直地射向玉心莲,“哪里来的妖女?竟敢在此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么?”玉心莲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轻柔的嗓音夹杂着无限的阴冷,冷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退缩,“究竟是我妖言惑众还是阁下有所心虚?”   玉心莲缓缓地抬起手,一缕淡淡的白光缭绕于她的指尖,就在这刻,一道轻柔的佛号声随风而来。   “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悄然地隐去身上的杀气,玉心莲轻拢眉心,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无卿所说的对象里也包含了她,红唇似有若无地勾了勾,之后,她双手环胸,表情淡然而冷漠,目光清澈如水,却不映一物。   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仿佛只是幻境一场。   不贪繁华,不恋喧嚣,四大皆空、无欲无求的佛,真的有那么好么?    ☆、佛渡修罗染红尘   吱呀……   陈府的大门被人从内打开,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身白色僧衣的无卿正踏着月色,缓缓而至。   “心如大海无边际,广植净莲养身心;自有一双无事手,为做世间慈悲人。”他的声音轻缓柔和,不知不觉间,竟让众人浮躁、怅惘的情绪慢慢地回归平静,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缓步而来的他竟显得与这黑夜格格不入,手间,那串菩提佛珠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屋顶上,玉心莲眉心轻蹙,纤细的手指悄然收紧。   净莲么?没想到,他竟看出了她的真身。   一丝浅浅的,幽然淡雅的笑容飘忽在唇际,她轻垂下头,水眸里清晰地映出他如玉般俊美的侧颜。   玉心莲既已堕入红尘,又怎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她有血有肉,人间的酸甜苦辣,她早已有所体会。她不若万佛殿之佛,空有一身无边的佛法与慈悲,却只会故步自封,冷眼旁观人间不断地陷入地狱之境。   “哪里来的和尚,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沈玉青剑指无卿,鹰目圆睁,“识相的,就给本将军滚远点,本将军不想听你们这些秃驴在这里故弄玄虚。”   “施主此言差矣。”无卿容色温和,并不羞恼,“佛主常言: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他双手合十,白皙的面容,如诗风韵,优雅天成,“施主可知,半月之前,原本属于你们越王的一座城池已落入惠卫王的手中?”   “你,你是说淀洲?”沈玉青一紧手中的剑,脸色微变。   完美的唇线似有若无地轻扬,无卿的眸光暖如初阳,“原来淀洲失守之事已然传至此地,不知施主可知这其中的因由?”   听到此,一直立在原地的玉心莲缓缓地放下环在胸前的双手,视线落在了沈玉青的脸上,悄无声息。   “其,其中的因由?”最后的五个字仿佛一柄利刃,深深地刺入了沈玉青的心,霎时,他的脸变得一片苍白。一紧手中的长剑,他陡然抬起头,朝着上官云相厉声喝道:“看在这位大师的份上,今日,本将军就暂且饶过陈府上下,但是……”他眸光乍冷,长剑直指上官云相,“本将军侄儿之仇,他日定当来报!”   话落,他一紧缰绳,策马离去,数百的兵众随着他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从一佛国至一佛国。若以心生心,则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在沈玉青离去之后,无卿容色不变地轻声吟道,那柔和的声音犹如一缕清泉,潺潺流远。   玉心莲收起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屋顶向地面走下,她每踏出一步,她的脚下便凭空生出一朵宛若透明的莲花,一步一生花,又一步一消散。风吹拂起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轻柔冷漠似的笑容,翩翩舞动的白裙,如梦似幻,没人能看懂她瞳眸深处那抹痛苦的冰芒。   上官云相呆愣着立在原地,眼前所见的这一幕令他惊愕非常。   脚尖落地之后,玉心莲缓缓地走至无卿的身侧,她面对着陈府的大门,音色清幽,宛若空谷风声,带着一缕萧瑟之感,“你……想渡我?”   她并未看向他,从陈府透出的浅色烛光将她的身影映在地上,纤细而柔美。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眼里尽是一片无谓的清凉,一如这月夜下的宁静。   “阿弥陀佛。”无卿也并未回身,他抬起双臂,双手合十道:“贫僧至今还记得当年与施主初相识的情景,那时的玉施主纯真、阳光,带着初入人世时的好奇与期待,只是不知……”他音色一顿,似乎有些踌躇。   当年,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呵~”玉心莲微抬起头,笑得有些心涩,“当年,是大师你自己选择的不辞而别……”   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向她探听当年之事?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那一日,她终于理解什么叫做从天堂坠落到地狱。   话音一落,玉心莲率先提步离去,那一身雪白的柔纱宛如轻烟般飘舞在她的身侧,朦胧飘渺,渲染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   “明日,玉心莲便随大师前往楚京。”白色的身影已然消逝,风中,却依旧回荡着她清冷的声音。   大师么?   一抹极轻的叹息声融入夜色中,最后,无影无踪。   玉心莲早已离开,而无卿却一直站在陈府门外。淡淡的月色中,那孑然而立的身影仿佛正经历着天人交战,周身弥漫起一种矛盾的气息。   这……究竟是佛渡修罗,还是……佛染红尘?   上官云相不解地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见天色已晚,他思索了片刻,缓步向无卿的方向走去,“大师,想必那沈玉青不会再回来了,天色已经不早,不知大师是否要回房歇息?”   “嗯。”无卿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对着上官云相施了施佛礼,而后向陈府走去。   “大师,请等一等。”上官云相忽地想起一事,他忙上前向无卿拱手致谢,“今日多谢大师与玉姑娘,若没有你们出手相助,只怕此刻的陈府已成一片炼狱。”   “出家人本以慈悲为怀,施主无需心生挂碍。”无卿温润的面容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若无他事,请容贫僧先行告退。”   “呃,是。”   上官云相颇为尴尬地为无卿让了让道,然而,就在他纠结了半晌,打算转道回房之时,无卿却缓缓地停了下来。   “施主可知淀洲失守的真正因由?”   “淀洲失守的真正因由?”上官云相的眼里掠过一丝困惑,“难道不是因为惠卫王统军有方么?”   其实,方才他便想一问这个问题,为何沈玉青会因为淀洲失守之事而选择撤离?   “阿弥陀佛。”无卿轻垂下眼,敛去了眸底的悲悯之色,“这只是其中之一,其实淀洲真正失守的原因在于淀洲的守城官失去了民心。”   民心所向,胜之所往。   淀洲驻军数万,若非淀洲百姓与惠卫王里应外合,淀洲又怎会失得如此轻易?   上官云相恍然大悟,连忙拱手作揖,“多谢大师提点,在下明白了。”   淀洲守城官与沈玉青同出齐云山,定是难改曾经烧杀掳掠的陋习,以至于失了民心。如今,淀洲失守,越王必然大怒,想必已下文书至其他各座城池。   所以,沈玉青……   看来,大师为他送了一份最大的新婚之礼呀。   上官云相难掩喜色,待他直起身之时,却已不见无卿的身影,只有一道醇和的佛号声在夜空下悠然回荡。   丑时方过,天黑得深沉。   一道白色的身影宛若幽魂一般穿墙而出,若是有人恰在此时经过此地,只怕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玉心莲缓缓地步下台阶,站在院子中央的她抬头看向天际,及腰的长发在夜风下微微扬起,衬得那一袭的白衣,宛若画中的雪景。   在她的身后,无卿与璃未同时现身,一左一右地向她走近。   “走吧。”待他们二人走至她的身侧之时,玉心莲淡淡一笑,随即化作一道光影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你们之间……”璃未看了眼白光消失的方向,而后半侧过身,向无卿看去,眼里尽是探究之意。   轻蹙起眉心,白皙的脸上隐隐地掠过一丝挣扎。感受到璃未看来的目光越来越冷锐,无卿缓缓地舒展眉眼,面上又恢复成毫无波澜。   “想必玉施主已飞出甚远,我们也该出发了。”无卿的声音不疾不徐,只见他优雅地理了理白色的僧袍,同样化作一道淡色的白光,向玉心莲消失的方向追去。   答非所问!   璃未轻眯起双眼,眸底一片冷凝。   看来,无卿提议众人前往楚京之事的动机,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单纯。   今日的云层虽然极为浓厚,却也不碍旭日的东升。   一缕金色的阳光从远处山峦的夹缝中倾泄而下,白雾逐渐变淡,黑夜的气息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散去。   玉心莲虚立于半空中,漠然的目光缓缓地扫了一遍下方的楚京城,水色的唇畔几不可见地牵了一牵。   “心莲!”站在玉心莲身后的璃未快步上前,他眸色深幽,如同黑漆漆的深渊般,望不见底端,“楚京,似乎与我印象中的有些不同。”   他紧紧地盯着下方,冷然说道。   楚京虽然还是原来的楚京,但不知为何,此刻的楚京城似乎在散发出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息,令他心生不安。   “哦?”玉心莲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向璃未看去,“心莲还是第一次见到璃未哥哥紧张的样子。”她伸出食指,轻点自己的下颚,戏谑之色尽在眉梢却不至眼底,“不过,很有意思。”   “心莲……”璃未看向玉心莲,面色微变,继而沉声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怕什么?”玉心莲伸了伸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若这楚京城真有什么不同……”她放下手,轻舒了口气,眉眼间的冷然虽然很淡,却不容他人忽视,“不过是添了一座佛塔,多了一丝令人生厌的佛气而已。”   这一句,玉心莲的声音很轻、很轻,落在她身后无卿的耳里,却像初春倏然炸开的旱雷一般,令他整个人都惊住了。   她,竟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片灰色的云层自他们的身前飘过,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云层之中,璃未的身子重重一震,紧接着,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   “佛气?”冷凝碧色的眸子,如冰刀,透过袅袅的云雾向无卿直射而去,“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玉心莲轻轻地扬了扬手,缭绕在他们四周的云雾顿时向外四散,“听闻楚京景色宜人,既然来了,怎有就此离开的道理?”   话音一落,她正欲向楚京城下落去,却不料她的手被人一把拽住。   玉心莲迅速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无卿那不同于以往的漆黑深瞳。   “玉施主若是此时离开,或许还来得及。”他的眼里,一抹迟疑转瞬即逝,之后,他定定地看着她,一身白色的僧衣在风中猎猎飞舞。   玉心莲迎视向他异常平静的目光,不由地扬唇一笑,“其实……这是你的选择,不是么?”   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慢慢抽离,玉心莲无视他瞬间呆愣的表情,转身向楚京城飞去。没有人看到,一滴晶莹的眼泪自她的眼角飘出,而那清丽的容颜亦无法再淡若远山,明净的眼中染着近似凄楚般的哀然。   无卿……他不可能成为黎寒,而她~亦非怜心。   相同的把戏,想在她玉心莲的身上再来一次,天界诸神是否太小瞧了她?   敛尽心里那不知因何而起的悲凉,玉心莲眸光微冷,加速向地面落下。   云层之上的无卿本欲再次将她拉回,然而伸出的手却未能抓住她的衣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向下飞落。   待玉心莲越来越远,无卿与璃未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纵身跃下云层,向她追去。   楚京城内,风景最美之地当属镜湖。   湖心处,有一座小岛,一年之前,岛上还只是绿树成荫,如今却多了一座佛塔。   “红尘三千丈,念在山水间。”雪色的身影缓缓地自天而降,衣袂翩跹,随风而荡,一如绽放的白莲,随着她下落的身势而慢慢地合拢,惊艳了这一片大好的山水浮光,“楚京城不愧为人间天堂,如此的美景,即便是要我长留于此,其实亦无不可。”   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迅速地掠至玉心莲的身侧,眉眼之间,都已不若平时那般的淡然。   “心莲!”璃未快步上前,紧锁的眉,结了一层冷凝,“此地佛气甚重,我看不宜久留。”   在玉心莲三人落在镜湖中的拱桥上之时,原本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佛气似乎有所感应,犹如决堤之水,顿时从佛塔之中倾泄而出。   璃未本属魔族,体质受到佛气的影响,不仅功力受到压制,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玉心莲并未回应璃未,她的视线穿过他的肩头,向他身后的无卿看去。   对方静静地迎视着她的目光,白衣淡雅,如蕴着天地间灵气的轻雾,灿烂的朝阳在他的身后映出淡淡的金色光晕,这一瞬的无卿,出尘飘逸,仿佛已至九天之上,不染半点尘烟。   忽然,她倏地掀起一抹浅笑,仿佛尘埃落定一般,她笑得倾城,似乎想要笑尽这世间无尽的苍茫。   无卿几不可见地微拢起眉心,不过转瞬,他眸光微变,身子下意识地挡在她的身前。   “大师南下的动机,果然并不单纯。”璃未强撑着无力的身子,讥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冶艳的弧度,目光深深浅浅地打量起身侧看起来异常平静的无卿,“万佛殿是打算与天界再次联手么?”   万佛殿的诸佛,不是自称‘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吗?   “看起来,你们这些所谓的佛者,其实并未看破红尘,否则何以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我们引来此地?”   数道金色的佛光从天而降,璃未瞧见了为首之人,原本嘲讽的笑意霎时消散,转瞬之间,变得冷寒如冰。   “竟然是你!”诡异的绿瞳微微眯起,唇线不抑不扬,璃未脸上的神情慢慢地透出骇人的冷峻。   玉心莲沿着璃未的视线看去,只见拱桥下,一位身形较胖的和尚正不疾不徐地步上石阶。他的脸上挂着一抹看似和煦且又无害的笑容,然而,他眼底浮动的那缕幽光却未能逃过玉心莲的双眼。   这位和尚不简单!   “阿弥陀佛。”当胖和尚踏上桥面之时,他停下脚步,对着璃未说道:“数百年未见,没想到贫僧还能在人间与魑魅魔君相遇,实乃我佛慈悲。”   “慈悲?”璃未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猛地仰天大笑。   玉心莲轻拢眉心,缓步移至璃未的身侧,音色轻浅,不含半丝波动,“你……认识他?”   收起笑声,璃未冷然一哼,眼中的浪潮瞬间平息,波澜不惊。   他并未直接回答玉心莲的疑问,而是一挥衣袖,厉声质问:“与天界诸神联手逼死怜心,这就是你们这些佛者口中的慈悲么?”   怜心?玉心莲心下陡地一震。   就在这时,璃未侧过头,直直地与她对视,“其实……”他顿了一顿,音色微哑,“我与怜心是结拜姐弟。”   什么?   玉心莲再次瞠目,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么说,当年他会打伤黎寒,其实是因为怜心的关系?   “听你的意思,这位和尚……”白色的裙袂忽地无风自扬,玉心莲的视线落在了正向他们靠近的和尚身上。她目光乍冷,微抬的右手掌心下蓦地掠过一缕白光,随后,她的手上多了一物,“喝酒么?”   璃未一愣,扫了眼她手中的酒壶,脸上抹过一丝愠怒,“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喝酒?”   一直沉默了许久的无卿在见到玉心莲手中的酒壶之时,温润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本欲出声阻止,然而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就在他踌躇的当下,玉心莲已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   “呵~”玉色的酒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撞上翠绿的柳树枝条后,转而落入了清澈的镜湖之中,“因为……”冷寒至极的音调,犹胜冰凌,“酒至三分醉,正是灭佛时!”   话音还未落,一阵疾风骤然扫过,待无卿与璃未回过神来之时,那道白影已然向前掠去,迅疾如电。   强烈的劲风拂过江面,漾起的凌波依旧难掩那一道如雾的残影。   胖和尚双眼一眯,迅速地向后撤退。   他的速度很快,然而玉心莲的速度更快。眨眼的瞬间,玉心莲竟化出一道分|身,与她一前一后地夹击,封锁了胖和尚的退路。   “施主便是那来自齐云山的白莲妖么?”胖和尚避开玉心莲分|身的攻击,音色沉稳地问道。   妖?原来他们是如此定义她的存在。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玉心莲的掌心白光缭绕,凌厉的掌风呼啸而出,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将胖和尚逼退了数步。她并未就此收手,在胖和尚反击之时,她忽地化掌为剑,与他错身而过的一瞬,一道白色的剑影转瞬消散。   胖和尚呵呵一笑,前后扫了眼已然改变位置的玉心莲与她的分|身,笑眯眯地说道:“施主身上戾气过重,不知施主可愿随贫僧一同前往万佛殿,净化这一身的戾气?”   就在他话音一落的当下,他身上左右两肩的僧衣皆忽地现出一道裂缝。   胖和尚心下微惊,神色却依旧未变。   “心莲,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想当初他们也是用这种手段将怜心骗至万佛殿,可是……”一缕火焰在幽深的绿瞳中不断跳跃,此时的璃未如一只畜满怒气的豹子,优雅而危险,“到最后,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却将她锁入了万魔窟。”   万魔窟?   “璃未哥哥。”玉心莲的眼里莫名地泛起一阵湿气,“你……就是在万魔窟中与怜心结拜的么?”   身后的人顿时沉默不言,许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片刻,璃未方音色沉重地答道:“是!”   玉心莲笑了,笑得有些苍凉。   一阵风吹来,轻扬起她的发丝,不知从何时起,空气中流转着一股清浅的莲香。   离开万魔窟之后,怜心便去天界寻找黎寒,岂料……   或许是因为心湖的关系,自从得知怜心与黎寒之事后,她竟能体会到怜心当时的心痛。   所以……   她轻合上眼,再次睁开之时,那张清丽的面容冰冷的就像是一张完美的面具,“不管是万佛殿还是万魔窟。”水色的眼瞳缓缓地落在湖心岛的那座佛塔之上,似笑非笑,“亦或是……眼前的这座伏魔塔,只要你们能够打败我,玉心莲束手就缚。”   胖和尚的眼里闪过一抹讶异,似乎是震惊于她的自信,就连她身后的无卿与璃未亦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今日,玉心莲不过是想找人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所以……”她微偏过头,音色坚定,“不管结局如何,玉心莲都不希望你们出手干预!”   她的视线越过璃未,落在了那一袭白衣之上。   一阵和暖的微风拂过,清澈的镜湖中,水波微漾,碎了一湖的倒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若有来生,她愿自己只是一位平凡的女子,而他……   红唇不由地轻扬,似在笑自己的奢望,收回目光之后,忽然,无数的莲花在她的周身傲然绽放! ☆、善恶对错,并无绝对   一片乌云从天边翻滚而来,无声的压抑,好似随时都会陨落一般。   玉心莲一步步地向胖和尚靠近,清冷的声音多了一丝威迫感,“如果大师同意玉心莲的要求,那~”她抬头扫了一眼天际的阴云,“无论是谁,在结果未定之前,都不许对我的朋友的动手。”   “这……”胖和尚的脸上现出为难之色。   这时,天空中浮现出一圈金色的佛光,只见万佛殿之首——无量尊者悄然显现。   他点了点头之后,佛光随着影像又渐次淡去,直至消失不见。   一道惊雷在众人的头顶陡地响起,乌云密集,瞬间遮掩了整个天幕,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天地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玉心莲仰头看去,只见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尽是身穿铠甲的天兵天将。   衣衫拂动,猎猎作响。   她缓缓地收回目光,合眼再睁开时,眼眸深处,月华尽敛,如落寒潭,“开始吧!”   “心莲!”璃未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向前走出一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绿瞳深邃,低沉的嗓音略显沙哑。   事实上,他已隐隐地察觉出她这么做的目的,但是他却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因由。   玉心莲半回过头,音色轻浅,“璃未哥哥,对不起……”   若不是因为她,或许他可以免过此劫。   “茫茫世间,其实……善恶对错,并无绝对。”她的嘴角漾起一抹绝美的浅笑,“只要心存善念,无愧于心便可。”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宛若这镜湖边的柳絮,悠然地落入众人的心里,轻漾涟漪。   但是,无卿与璃未却同时惊愕在当场。   一位,恍然大悟;一位,心有所悟。   抬眼看了下黑沉沉的天际,玉心莲的语气轻淡得如同十月时的湖水,平静无波,“时间已经不早,希望我们可以速战速决。”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胖和尚身上,只见她微一敛眉,额心处那朵含苞待放的白莲印记竟开始悠然绽放,绝美非凡。   玉心莲出手的瞬间,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无卿与璃未根本来不及闪躲,他们身上的穴道便已被封,而他们的身体四周亦被下了一道无形且又透明的结界。   待他们二人抬头再看时,那道白色的身影宛若一道惊鸿,陡地凌空飞起。   红唇轻扬,一双含着些许冷凝的秋瞳也弯如残月。   “你们……”她冷冷地扫了眼空无一物的虚空,音色乍冷,“一起上吧!”   凌人的傲气霎时四溢,一阵清冽的莲香顿时向外扩散。   一道钟声从佛塔传出,空远清幽,紧接着,十二道金色的佛光从天而降,低低的梵音宛若流水一般,倾泄而出。   “金刚伏魔阵!”拱桥之上,无卿心下一沉,本就白皙的脸竟显得有些苍白。   金刚伏魔阵,是由十二位高僧组合而成,内外两圈,各站六人,成六角星的形状。   一旦落入此阵,即便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难以逃脱。   伏魔阵的中心,那道雪色的身影清冷无双,隐隐之中却又透出一丝难以抑制的优雅空灵。   白衣在风中狂烈飞舞,只见玉心莲缓缓地抬起手,在她纤细的中指指尖,一朵白莲徐徐生长,而后绽放。   金刚伏魔阵!   钟声阵阵,裹着清幽神秘的梵音亦是绵绵不绝。   此阵不仅可以限制受困之人的功体,甚至还能将其所释放出来的力量转换成威力更强的佛力。   玉心莲微敛眸光的一瞬,十二位金刚迅速地移动阵形,只见一个金色的佛字在玉心莲的脚下乍然一亮,随之隐去。   自从当年回到齐云山起,她便开始研究佛门阵法。   此阵,对于如今的她来说……   一抹幽然轻浅的笑悄无声息地浮上她的嘴角,钟声与梵音交错之中,十二道白色的身影倏地凭空出现在伏魔阵中。   不过尔尔!   眸光一冷,十二道一模一样的纤细身影犹如盛开的白莲由内至外地攻向十二金刚。   纤细的手腕柔弱无骨,却是招招凌厉!   无数的莲花瓣随着她的手势旋转、疾射,犹如冰冷的利刃,令人防不胜防。   虽然玉心莲的攻势凌厉,但是十二位僧人依旧稳如泰山。   天际的云层还未散去,镜湖向外二十里之地却仿佛已然入夜,四周一片漆黑。   迢迢的流水伴着细柳长堤慢慢地淹没在渐浓的黑暗之中,只见远处的镜湖倒映出山上的佛塔,那淡淡的烛光犹如轻纱一般朦胧飘拂,好似一片幽长的梦境。   十二道白色的倩影忽地向后撤退,与金刚伏魔阵形成对立的阵势。   她称之为:乾坤阵!   扭转乾坤,仅需一棋。   一直站在地面观望的胖和尚不解地喃喃自语:“怪哉,还真是怪哉,为何此女的功体未受丝毫的影响?”   念叨了数声,他偏头扫了眼脸色苍白的璃未,眉心处萦绕的困惑愈加的浓郁。   魑魅魔君乃数百年前的魔君之主,功力如何,自是不必多说,既然他的功体都承受不了此地的佛气,那……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半空中,轻点念珠的手指不由地一顿。   当年的那位女施主乃由天地精华所韵养而成,当属六界之外,她不受佛气的影响其实并不令人意外,只是这莲花妖……莫非是齐云山心湖的灵气所致?   思及此,胖和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过一瞬,他又摇了摇头。   不对,就算她的功体不受佛气的压制,可是在金刚伏魔阵之中,即便是天界诸神也难以百分百的不受影响,何况是这小小花……妖。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虚空中轰然破开,只见无数的莲花瓣飞散而出,在金刚伏魔阵被破之后,莲瓣重新聚拢,合成一朵白色的莲花,随后消弭于无形。   胖和尚瞠目结舌地望着天空,还来不及震惊,第二场大战又掀开了序幕。   “阿弥陀佛……”受困的无卿心下微松,却已在瞬间明白玉心莲为何能够轻而易举地破了金刚伏魔阵。   事实上,被困在伏魔阵中的不过是她的分|身,而她的真身……   纤细的双足轻踏于白莲之上,她,容色清绝,一双墨如子夜般的眸子,清寒如玉。白衣翩然间,虽然她只是静静地伫立着,却自带着一股神秘悠远的气息,如同那团轻拢于她身后的浅色云烟,让人不觉地想要一探究竟。   这种神态,这种气息……   无卿心神微震,淡然清雅的气息之中忽地缭绕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独特气息,那是一种……红尘中的气息。   仿佛是心灵感应似的,就在无卿清澈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困惑之际,玉心莲也恰巧缓缓地垂下眼眸,略微失神的眸光与她带着探究似的视线在半空陡然相会。   无卿下意识地一紧手中的念珠,白皙的耳廓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不知是不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神色一僵,随即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低低的梵音声如流水般从他的口中倾泻而出,   而就在无卿收回视线的那一瞬,一道金光从佛塔疾射而来。   “嘭……”   金光猛然四溢,只闻一声龙吟冲破九霄,惊天动地!   菩提尊者!   胖和尚迅速抬手,挡下那耀眼的金光,待金光淡去之后,他方再次抬头向天空中看去。   此女的修为已至涅境,竟然迫使菩提尊者提前出手。   半空中,玉心莲容色未改,只有那双清冷至极的眼瞳深处倏地凝起一丝幽暗。   距她身前五米的地方,嗡嘤之声连绵不绝,清冷中带着孤艳的白光与金色的佛光不断地流泻着,令在场所有的神与佛皆惊诧不已。   白光与金光的光源处,雪蝶莲与一个金色的法钵极速地旋转着。   强劲的气流轰散了周围的云雾,因之而起的狂风吹得地面的柳树摇摇欲坠,柳絮漫天飞舞。   “妖孽,还不俯首就缚。”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佛塔传出,紧接着,一位身披金色袈|裟的佛者凌空飞来。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玉心莲笑了,笑得异常空灵。   她微抬起右手,光滑的手指幻化出无数的虚影,“我早已说过,想要玉心莲认输,那就先打败我!”   音色骤冷,白色的身影宛若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虚空之中。   待众人睁眼再看时,天际已无人影,只见一道道的白光与金芒交错重叠,时重时淡,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莲花瓣飞速盘旋,聚散不定,变幻莫测。   见此情景,胖和尚的脸色不由地一沉。   此女修为果然不凡,菩提尊者似乎只是勉强与其打到平手,若再继续下去……   思及此,他的神情竟不由地陷入沉重。   半侧过身,在他睁眼的那一瞬,无卿那清雅温润的身影倏地落入他的眼中。   星月菩提!   目及无卿手上的那串佛珠,胖和尚双眼一亮,心知无卿被结界所困,结界之外的声音无法传入结界之内,他只有强行破了这道结界,才能让星月菩提佛珠回到菩提尊者的手中。   思毕,他毫不犹豫地双手合十,一声佛号仿佛蕴集了强大的佛力,猛地冲击向玉心莲所设下的结界。   轰然之声不断响起,无卿缓缓地睁开眼,眼前所见的一幕令他震惊万分。   梵音阵阵,包裹了整个结界。   水色的波纹不断地荡漾开来,却不见结界有半分的动摇。   “阿弥陀佛……”想必是察觉到了无卿的视线,一声佛号之后,胖和尚睁眼向无卿看去,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串散发着淡淡佛光的星月菩提之上,脸色竟白得有些异常。   怎么回事?   无卿眸色一敛,突然,一阵强烈的白光为这片黑暗捎来了半刻的黎明。   他愕然的当下,手中的星月菩提似乎感应到了菩提尊者陷入了险境而佛光大盛。   强烈的震动从手心传来,无卿垂下头,不待他思考究竟发生了何事,星月菩提竟忽地散落成珠,纷纷穿出结界,向天空疾射而去。    ☆、花尽尘寰,艳绝天下   数十颗星月菩提在半空中汇聚成圆,一道炽热的佛光从圆圈中汹涌而出,令玉心莲猝不及防。   虽然未被佛气直接击中,但是那强大的佛力猛地冲击至她的身前,导致她毫无防备地向镜湖极速坠落。   “阿弥陀佛……”一直观看战局的无卿心下陡地一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的心里不断地翻滚、搅动,当目及玉心莲从空中坠下之时,他下意识地合上眼,梵音声声逸出,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恢复平静。   无量尊者,竟然选择在这一刻出手!   玉心莲幽然一笑,一缕鲜血自她的嘴角悄然流下,青丝飞舞,白衣烈烈,仿若末世修罗。   人还未落,无数的水花已因强劲的气流飞泻而起。   玉心莲双手微抬,一座莲台忽地出现在她的脚下,载着她逆着湖水向远处倒飞出数百米之远。   水雾迷蒙中,她轻抬起眼,只见原本还在天空中观望的众神犹如倾巢而出的蝗蜂,纷纷下界攻来。   一道道的剑光在黑沉的天幕下如冰冷盛开的曼陀罗华,苍白得宛若幽灵,寒气由指间直逼剑尖。   “呵~”极为轻浅的笑自玉心莲的喉间逸出,柔荑似的手腕交错于胸前,荧荧的流光自雪蝶莲上不断地流泻而出。   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冷冷的笑意浮上眼角,玉心莲慢慢地转过头,视线落在了远处的无卿身上,清冷的目光中含了一丝幽怨,充满了不再回头的决绝。   经此一战,或许~她再也没有自由,而她……绝不后悔!   “天界是打算插手么?”玉心莲转眸向蜂拥而至的诸神看去,嘴角的笑,满是轻蔑,“人间妖魔众多,诸位却为何要插手玉心莲与佛门之事?”   “为妖为魔者,人人得而诛之。”一道霹雳直劈下界,高亢激昂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玉心莲旋身避开这道霹雳,足下轻点,数万朵晶莹剔透的白莲悠然地展开花瓣,绝美得仿佛唯有幻境中才会出现。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魔有魔道,神与佛亦是各有各道。”清冽甘甜的莲香随风而起,充斥在空气之中,玉心莲徐徐地伸出右手,食指轻点在一朵白莲之上,音色清幽,宛若空谷风声,“万佛殿与天界皆定下不干预人间之事的戒律,可是……”待她的指尖离开白莲之时,莲花上的莲瓣随即脱离,向空中飘去。   一片接着一片,一朵接着一朵。   黑暗的天空瞬间被泛着淡淡光泽的莲花瓣所照亮,宛若人间的天灯,清丽夺目。   “数千年来,天界与万佛殿联手伏魔之事早已打破了六界的平衡,诸多魔众闯过结界进入了凡间。”凌厉的长剑向玉心莲刺来,她不曾闪躲,只是化作一道虚影,游刃有余般地穿梭在众神之间,“所谓:天道循环,往复不息。”   极为清幽的音色空灵至极,落入众神的耳中,飘忽不定,似远还近。   “天界与万佛殿既然已经打破了最初的平衡,难道不该由你们收拾善后么?”她轻笑出声,空气瞬间冷凝,“不论善恶,一律伏诛,究竟是斩妖除魔,还是滥杀成性?”玉心莲一扬衣袖,身分数影,坚定轻幽的声音传出甚远,“这~或许对诸位来说,应当比我这小小的花妖要来的更为清楚,不是么?”   凌厉的剑光与骇人的霹雳渐趋减缓,黑压压一片的天兵天将似乎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白色的莲花瓣飘满了整个天际,每一朵都幻化出一道几乎令人窒息的场景。   那是……正在受苦的凡人,堪比炼狱的人间。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三千红尘沾染上了原本不属于人间的妖魔之气。   “诸位觉得……如今的凡间比之幽冥,又是如何?”   所有的莲花瓣宛若云烟一般,慢慢地消失在天际,镜湖四周又再次陷入了一片灰暗。   然而,原本压迫至极的空气却渐渐地变得舒缓,平静的镜湖上,那道似仙似魔的身影正款款地行走在水波之上。   这时,黑色的云层渐渐散去,阳光重新倾泄在了这片广阔的天地。   玉心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地走上湖岸,踏上石阶,向伏魔塔而去。   眼看着伏魔塔越来越近,她不露痕迹地微敛起眸,想要压制下从心里急窜而出的涩然之感。   经此一别,或许便是永别。   茫茫的佛法之中,他……会偶尔地想起她么?   此时的无卿与璃未依旧被困在结界之内,他们所站的拱桥因为受到灵气与佛气相撞时的余劲波及而塌了一角,岌岌可危,已成断桥。   “怪哉,她想干什么?”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胖和尚不解地摸了摸光亮的头,喃喃自语道。   无卿盘膝坐在断桥之上,低低的梵音声逐渐减轻,待他抬眸之时,玉心莲恰好回过身来,虽然他们之间相隔甚远,而他却可以清晰地看清那一双冰雪绝伦般的深深秋瞳。   察觉到他的视线,玉心莲扬起一丝绝美般的笑,随即毫无留恋似地转身离去。   黎寒,心莲不会重走你与怜心的那条路,你~看到了吗?   轻垂下头,玉心莲从袖口中取出一颗琉璃色的珠子,眼里浮现出一抹忧虑。   璃未哥哥,对不起,心莲的行为或许将令你陷入更为危险的境地,如果你不想回到魔界,那便去齐云山归隐吧,你看如何?   琉璃珠悬浮于半空之中,只见玉心莲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地描绘着,片刻之后,一道白光闪过,琉璃珠已经穿过结界,飞至璃未的眼前。   璃未哥哥,此乃定魂珠,半个时辰之内,可保你的功体不受佛气的影响。   清晰的字迹化作云烟消散在空气中,璃未与无卿顿感不妙。   潺潺流水,幽幽青山。   抬头仰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水色的红唇微微扬起。   凰辰,你化成人身的样子,一定很美,是么?   悠远的钟声蓦地响起,随着山风传出甚远,只见一道金色的佛光从佛塔中泄出,菩提尊者的身影随之显现在佛塔之上。   “阿弥陀佛!”低沉中带着一缕叹息的佛号声从他的喉间逸出,“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菩提尊者的目光落在了玉心莲的身上,平静无波,“施主,你执着了。”   玉心莲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双手合十,轻言道:“任性也好,执着也罢,皆逃不过世间的六道轮回。”   既然已经将自己的底线挑明,天界与佛界是要合力肃清遗留在人界的妖魔鬼怪亦或是涉入红尘之事,自是已由不得她。   事实上,当抵达楚京之时,她便清楚此城已被人布下了一道旷古奇阵。   虽然镜湖灵气充沛,但是因为这道阵法的存在,她不仅无法吸取一丝一豪的灵气纳为己用,反而还会弄巧成拙,将自身原有的灵力排泄出去。   此地与齐云山相去甚远,本就减弱了她与本体之间的感应。因为这道阵法,她无法接收到来自本体的灵力供给,若是注定不能逃离此地,她终将面临灵力枯竭而束手就擒的境地。   方才的那一招花尽尘寰,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灵力,既然如此……   “玉心莲愿赌服输,甘愿一生在此伏魔塔之中修行,以证大道!”铿锵之声,不绝于耳,那一身的白衣随风翩然,立在佛魔塔之前,清绝如画。   四周忽地陷入了一片静谧,只有风吹万物之声,回荡在这天地之间。   远处的那座断桥之上,略显急切的梵音不断地冲击在结界之上,一缕鲜血从无卿的嘴角溢出,滴落在那洁净的白衣之上,犹如墨染红尘,寒梅傲雪。   “哦?”菩提尊者微微挑眉,“施主果真愿意自此远离红尘,皈依佛门?”   “菩提尊者言重了。”玉心莲轻敛下眸,喉间逸出一缕极轻的叹息,随即回身看远处看去,“心中若有桃花园,何处不是水云间。”   即便远离这些世间纷扰,然而六道轮回之中,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地看破红尘?   她微仰起头,一身的戾气在这一瞬消失殆尽,只剩下忘我似的空灵。   就算将自我的情绪收敛得再好,远离了七情六欲,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晴中见潋滟,雨中显空蒙。   这……才是一段鲜活人生所该有的写照,不是么?   玉心莲轻扬起唇线,白皙的额间,雪蝶莲的花瓣幽然合拢,变成了含苞待放的模样。   收回目光之后,她轻轻地一挥衣袖,转过身,一步步地向伏魔塔走去,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莲香,在空气中悄然流转。   “心莲!”倏然,一道青色的身影飞落在伏魔塔前,却被两位僧人伸手拦下。   玉心莲心下微怔,回身看去。   水波粼粼之中,一道浅淡的佛光掠过湖面,随后,无卿身形不稳地降落在了璃未的身侧。   风起,尘扬,那袭雪色的僧衣在尘土中显得分外显眼,分外出尘。当风停尘散之后,逆着光的俊美容颜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那双清润的瞳眸静静地看着她,胸前的数朵红梅,凄艳冷凝,似有千言万语一般,欲语还休……   他们……竟然强行冲破穴道,毁了结界。   玉心莲眸色数变,最后慢慢地归于平静,“璃未哥哥,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以天庭诸神的处事方式,只怕不会轻易地放他离开,何况,经她一事之后,神佛两界必然会对滞留在凡间的妖魔鬼怪采取一些必要的行动。   “跟我走!”璃未直立于三尺之外,浑身渗透出萧杀冷酷的气息。   玉心莲浅笑依然,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尘世之杂乱,若可洒脱释然,岂非你我之幸?”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无卿之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去,背对他们二人,声音也在随着身影变轻,到最后消失于无踪,“玉心莲心意已决,还望二位……多多珍重!”   话音方落,白色的身影犹如一缕云烟,瞬间消逝在佛塔之前。   没人注意到的是,一片白色的莲花瓣在半空中悠然地旋转了数周之后,悄然地隐于无形之中。   “玉施主……”眼看着那道身影飘入伏魔塔,无卿的脸色一片煞白,伸出的手在久久之后才失落地垂在了身侧。   水波微漾,倒映在湖中的杨柳随风轻扬,无形之中,似透出一股萧瑟的韵味。   “阿弥陀佛!”佛塔上,菩提尊者抛出手中的菩提佛珠,幻化出万丈金芒,笼罩了整座伏魔塔。待金芒逐渐淡去,他抬了抬眸,浑厚的声音,威慑十足,“魑魅,你随怜心私自逃离万魔窟已有百年之久,如今,是时候归位了。”   “归位?”璃未冷冷地扫了眼四周,再次凝结的空气剑拔弩张,“本君乃是魔界之主,与万佛殿没有丝毫瓜葛。”绿色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像是覆上了一层寒冰,透露着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诸位所言的邪不胜正……”他的喉间逸出一丝冷笑,“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孽畜!”菩提尊者居高临下地睨视向璃未,“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本尊手下无情了。”   “唉……”一道轻柔的叹息从佛塔之内幽幽传来,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佛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今日,玉心莲恳请尊者放他一条生路如何?”   幽然的音色逐渐消失,忽然,一阵狂风骤起,在诸神举袖遮眼之际,原本隐匿于无形的莲花瓣倏地大放白光,将璃未包裹其中。   转瞬,那道青色的身影……销声匿迹,再见,或许又是数年之后……    ☆、太虚易名为离弦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又是一年春来时,当年镜湖上的那一场大战距今已过了五年之久。此时此刻的楚京,处处皆是风景。   杨柳东风树,桃花笑春风。   没有人知道镜湖的佛塔之上关押着一位女子,他们认为这凭空出现在湖心岛上的佛塔是天的旨意,是天界的神与佛入凡拯救人间的象征。   这一日,月亮还未完全升入空中,银辉却已泄了一地,在朦胧的月色下,白色的僧衣在山风中飒飒飞舞。   他,就是自动请旨留在人间的无卿。   在他身后数百米之远的地方,伏魔塔耸然而立。狂烈的风不断地吹拂着,发出呼呼的声响,即便如此,这样的狂风依旧未能撼动佛塔半分。   昏暗的伏魔塔中,玉心莲盘膝而坐,一身的白衣在月色下格外的显眼,苍白得令人心惊。   她缓缓地睁开眼,只见天色已然入夜,塔外呼啸的狂风仿佛是在预示着一场春雨的即将到来。   今夜的风,有些不同寻常。   一双柳眉微微蹙起,她站起身,向伏魔塔那并不宽敞的窗外看去。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平静的心湖难以抑制地轻泛涟漪,流转在心里的一丝不安逐渐淡去,只余下一种悠然的恬淡充盈在她的心底。   无卿……   月牙似的眼眸里,水意盎然,红唇微扬,她笑得异常绝美。   收回目光后,她就地而坐,一张玉琴忽地出现在她的膝盖之上,月色下,散发出淡淡的流光。   一缕莲香在塔外徘徊,在琴音的控制下,顺着风势向无卿所在的断崖上飘去。   夜,异常深沉。   一道似实而虚的身影自半空中飞落而下,翩翩白衣,如妖似魅。   她一步一步地走至无卿的身侧,随后在他的身侧坐下,将玉琴端放在身前之后,修长柔美的手指开始轻轻抚动。   指尖落花,弦丝轻颤,伴随着簌簌的风声,却是格外的宁静。   袅袅的琴音宛若流水云烟一般,空灵飘渺,回荡在天地间,犹如绕指轻柔。   孑然而立的身影忽地一震,白皙的面容竟悄然地浮现出一抹羞窘之色。   玉心莲丝毫未觉,仿佛已全然沉浸在琴弦的世界里。   一曲作罢,她目光淡淡地看向远处深色的山峦,笑得极为轻浅,“无卿,人间的庙宇可是又增了不少?”   看来,她当年的当机立断颇有成效。   只要她留在伏魔塔中一日,万佛殿便必须派人看守她一日,久而久之,万佛殿不得不在人间设立庙堂,吸取人间香火。   万佛殿的涉入,以至于佛法在人间广为流传,佛气的弥漫驱逐了不少道行低下的妖魔鬼怪,让人间慢慢地恢复到以往的祥和平静。   轻挥衣袖,玉琴化烟消散。   玉心莲起身走至无卿的身侧,静静地陪着他淡看眼前的这片山水如画。   生命如水,石过处,惊涛骇浪;生命若梦,回首处,梦过嫣然。   玉心莲转头向无卿看去,一缕淡淡的忧伤自心底悄然浮起。   若无意外,或许……此生的她皆将在伏魔塔之中度过,这数年来……他可曾想起过她片刻?   眼前的他,容色温润柔和,默然而立的身影,清瘦修长。   她不由地逸出一声自嘲的轻笑,眸子里闪过一抹落寞,不过稍纵即逝。   一声叹息之后,她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湖面。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转瞬就至子时。   玉心莲抬头看了眼天际,高挂的玄月清冷依旧,而月光下的无卿就似此刻的玄月一般,不染半点尘烟。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荡,有数朵落在了他的肩头,竟令这清冷的夜色多了一丝|诱人的暖色。   “无卿,子时已到,该回房歇息了。”异常空灵的音色,深藏着依依的不舍。   一缕清冽的莲香陡然欺近,无卿的身体不禁一僵。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静立在原地,当那抹柔软清晰地印在脸上之时,一股热意一如以往那般,难以控制地袭上他的耳廓。   好在夜色深沉,她不会察觉到他身体的异常。   莲香淡去之后,他似有若无地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默念了一段心经方平息下心里的躁动。   不知何时,那道白色的虚影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缕淡淡的莲香向伏魔塔的方向翩然飘去。   风拂树枝的声音依旧未停,落下最后一道音符,玉心莲重新起身,走至窗侧,潋滟的瞳眸向断崖上的那道白影看去。   她知道,他每夜都会在那断崖上待到这个时辰,以至于后来,这也成了她的习惯。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正准备离去的无卿竟出人意料地向伏魔塔的方向看来。玉心莲不由地一怔,下意识地退入塔内,任由黑暗毫不留情地将她吞噬。   当她再次探身向窗外看去时,无卿却已离去,只留下一地的残花。   风起,飘零。   半刻钟后,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息倏地向伏魔塔欺近,正在打坐的玉心莲轻蹙双眉,在黑暗中睁开眼。   伏魔塔的上空,一位身穿浅黄纱裙的女子,婉若仙子一般,从天而降。   菩提佛珠有所感应,佛光大盛。   黄衣女子见状,旋身撤出数十米,最后缓缓地降落在伏魔塔之前。抬头向高耸的伏魔塔看去,她的嘴角始终扬着浅浅的温婉微笑,没有太多的缀饰,也未经任何胭脂水粉的雕琢,脱俗不凡的气质,让一身素雅的她更显清灵绝尘。   “心莲……”轻柔的声音在夜空下徐徐漾开,空灵得宛若清晨的露珠,令沉睡中的黑夜渐渐苏醒。   玉心莲全身不由地一震,白色的身影迅速地掠至窗侧,当目及塔下的黄衣女子之时,欣喜情不自禁地浮上她的眉梢。   凰辰,她是凰辰?   白色的莲花瓣犹如流光一般,在伏魔塔前组合成字,随即化作一缕云烟渐渐散去。   黄衣女子微扬唇线,笑得极为轻浅,“嗯,是我。”   “凰辰人身的样子,果然很美。”   “若非有你的仙气,凰辰至今也不过是一株无人问津的小草。”淡淡的夜色里,凰辰微仰着头,眸色里满是感激,“心莲可是自愿被锁入这伏魔塔之中?”   “嗯。”一朵雪色的莲花在半空中一上一下地点了点。   “为什么?”凰辰不解地敛了敛眉,“是因为怜心么?”   无数的莲花瓣在半空中飘荡若舞,四周陷入了一片静默,过了许久,久到凰辰心生忐忑之时,莲花瓣倏地汇合成字,转瞬即逝。   “黎寒呢?”   黎寒……凰辰脸色微变,一股微妙而又低沉的气息流转在空气之中,“他……依旧还是老样子。”   “凰辰,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浅黄的身影陡地一震,凰辰目光闪烁,沉思了片刻后,她定定地向伏魔塔的最顶层看去,“其实早在三年之前,黎寒便以毕生的功力助我提前修得人身。”   若非她感应到玉心莲被阵法所制,黎寒也不会有此举动。   夜色荡漾,湖水静幽。   天边的那轮残月清冷地照着大地,在云层之中忽隐忽现,似在窥探着人世间的一切。   伏魔塔内,白色的身影缓缓地跌落在地,一张脸苍白如纸。   为什么?   水意盈眶,玉心莲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尘烟一世,痴情一世,不过弹指一挥间,最终,却只余下了落寞万丈。   黎寒,若有一日怜心会自沉眠之中苏醒,届时的你,又会在哪里?   “心莲,这是黎寒让我交给你的东西。”凰辰慢慢地展开手心,只见一张很小的七弦琴自她的掌心中幽然升起,琴的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白光,向伏魔塔上空盘旋而去。   铮,铮铮……   一道幽冷的弦音陡地响起,玉心莲蓦地睁眼,起身向塔外看去。   那是……太虚琴!   “黎寒让我告知你,太虚琴自此之后易名为离弦,他……还留了一句话给你。”凰辰敛下眸底的哀然,转瞬过后,她的神色淡然如月,柔柔的声音中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平静得如同静夜下镜湖中的湖水,“众生无我,苦乐随缘;不失自我,方度众生。”   话落,她转身面向镜湖,出神地向远处眺望,那双柳眉微微锁起,忧郁之色尽染眉间。   心莲,她能理解黎寒的意思么?   由菩提佛珠所形成的结界之外,易名为离弦的上古神琴宛若飘荡在河水里,悠然地上下浮动,自琴身上发出的嘤嘤之声时轻时重,不断地飘入玉心莲的耳内。   不失自我?   玉心莲心头轻颤,嘴角不由地浮起一抹苦笑。   “离弦琴,我会收下,至于其他的事情……三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玉心莲眸光微凝,只见她额心处的雪蝶莲倏地掠过一抹白芒,在她抬手的瞬间,离弦琴竟轻而易举地穿过结界,落入她的手中。   似乎未料到离弦琴会进来的如此轻易,她不禁愣了片刻。   伏魔塔的外围,菩提佛珠所形成的结界不仅限制了她的行动,更容不得界外之人有一丝一毫的侵犯。离弦琴虽为仙器,但是这道结界也不可能如同虚设,在离弦琴里,一定隐藏着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凰辰,此地不宜久留。”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地比划着,“三日后,你在临邑城等我,若是我没有出现,你……回齐云山吧。”   一阵风陡地吹来,扬起了那清艳的黄裙。   “好。”沉默了片刻,凰辰郑重地答道,抬眼看了眼伏魔塔顶端的菩提佛珠,她转身向镜湖外飞去。   心莲,无论是救世亦或是成全,终究不等同于逃避,不是么? ☆、怒破伏魔塔   一夜未眠!   伏魔塔的最顶楼,玉心莲静静地站在狭小的窗后,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镜湖中的那座断桥上,无卿双手合十,沐浴在和风之中。桃花翩飞,映着他那绝尘般的站姿,晨光轻柔,将他如画般的眉眼轮廓照得异常清晰,   玉心莲不由地向前探身,贴在墙壁上的手掌慢慢地收紧。   一旦她离开伏魔塔,只怕天地之间将再掀起一场恶战,这数年来所收得的成效,是否会就此毁于一旦?   其实,凰辰所言非虚。   她的确是在逃避。   乱世红尘,风起云涌,她已看到过太多的死亡,那份生命的沉重之感宛若山岳一般,压在她的心头,令她无力负荷。   不管如何,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天界与万佛殿介入人世才是解决人间苦厄的根本之法。   秋水似的眼瞳落在了那道清雅的僧者身上,额心处的莲印掠过一抹极浅的白光。   五年前,万佛殿让无卿出面将她带到楚京,这样的手段,一如数百年前天界对付怜心时所用美男计那般。如果她私自闯出伏魔塔,想必他将难辞其咎,她与他……便将步入对立的局面。   思及此,玉心莲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眼底的深情竟似荼蘼花开,落寞万丈。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的身影在她的心里烙下痕迹,以至于如今再也无法抹灭?   或许从第一眼就已开始了吧,她想。   这五年来,她虽然受困于这伏魔塔之中,但是每日的清晨与黄昏,她都可以陪在他的身边,享受着旭日与夕阳所带来的美景。   闲看塔前花开花落,淡看天边云卷云舒。   一世悠然,或许并无不可。   心里有了决定,纠结的心绪渐渐地回归平静,黑色的瞳仁里清晰地映着断桥上的那道身影。   三日后的深夜,夜风习习,带着丝丝的寒意,朦胧的月色宛若薄纱般覆盖在整座镜湖的上空。   伏魔塔内,玉心莲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全身散发出一股柔和的气息。在她的身前,一本佛经悬浮在半空中,一段段的经文仿佛成了有形的文字,盘旋在半空之中,将玉心莲团团围住。   今日的夜色,清凉如水,丝丝缕缕的夜风里,似携带着一缕肃杀的气息。   忽然,玉心莲额心的白莲印记浮现出诡艳的血色,妖冶得令人心惊。她心下一颤,不慎咬破了自己嘴唇,一抹腥甜瞬间充溢满她的喉间。   她陡地睁眼,额心处的莲花瓣犹如血玉一般华光流转,红的妖艳异常。   心跳没来由地急剧跳动,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玉心莲微合上眼,食指轻点额心的莲花印记,一幕幕惊险万分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   凰辰!   仿佛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玉心莲再次用力地瞠开双眼,急促的呼吸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极为的清晰。   只见她眸光乍冷,一身的冷戾之气开始极速暴涨。   当白莲印记尽数化成血色之时,只见原本插在玉心莲发髻之上的琴形发簪倏地脱落,变成了离弦琴悬浮在她的膝上。三千青丝散落成瀑,无风自扬,鬼魅妖娆。   她的脸,没有一丝的表情,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挑,铮然之声犹如一道惊鸿,划破了黑夜的沉寂。   双眉微沉,勾,抹,挑,剔,她的手越来越快,只能见到一重虚影,凄厉的弦音直冲云霄。   雪蝶莲从玉心莲的额心飞出,无数的莲瓣随着弦音的波动向伏魔塔上方的菩提佛珠包围而去。   “嘭……”菩提佛珠散落成珠,结界被破的声音响彻云霄。   华光之中,玉心莲怀抱着离弦琴腾空飞起,纤足轻立于伏魔塔之上,白衣翩然,如仙似魅,缭绕在她周身的清冷气息,让这个黑夜骤然转冷。   为什么……要逼她做出这样的抉择?   黑暗里,十来位僧衣人从不远处的寺院赶来,踏叶无声的那道白色身影在月色下竟是格外的显眼。   玉心莲的眼底划过一抹哀然,轻挥衣袖后,离弦琴化作一根发簪重新插回她的发髻之上。   无卿,这一次,又要让你为难了。   将视线从那道白色的身影上收回,柔弱无骨的手腕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人,转瞬即逝。   临邑城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凰辰跌跌撞撞地奔走在河滩边上,在她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   雨,淅淅沥沥,晕开黄衣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深深浅浅的血色犹如彼岸花开,弥漫着死亡般的气息。   “妖孽,你已经无路可逃,还不束手就擒?”一道惊雷从天际劈下,阻断了凰辰的去路。   伸手擦去嘴角的血渍,凰辰淡然一笑,“凰辰不过贱命一条,有能力,你们便拿走,若否~束手就擒不过是一则笑话。”   她的音调漠然之极,如一阵凉风轻轻吹过,仿佛是在叙述一件与她自己无关的事情。   “哼,既然如此,今日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道疾电直直地向凰辰劈去,千钧一发之际,一片莲瓣忽地出现在半空中,闪电瞬间消失在莲花瓣所形成的光圈里。   “我以为……天界诸神皆知玉心莲是个护短之人。”   一道冷冽的嗓音由远及近,当空传来,天兵天将们就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落,最后站定在凰辰的身前。   “心莲……”看着眼前的身影,凰辰的心里虽然甚为喜悦,却未将这份喜悦之情表露出来,“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你身陷险境,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回过身,玉心莲笑得涩然。   “玉心莲,你竟然擅自离开伏魔塔!”浑厚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压迫感十足。   玉心莲抬眸向天际看去,“若非尔等善恶不分,玉心莲又怎会出现在此?”   她冷冷一笑,挥袖的瞬间,河浪滔天,盛气凌人。   “哼!”一位身穿黑色铠甲的将领嗤之以鼻,“妖就是妖,有何善恶之别?”   “哦?那依阁下之见,天界之神与万佛殿之佛便全是良善之辈么?”   “那是自然!”   “呵~”玉心莲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千军万马于她的耳中都已悄无声息,“难道……我所期待的救世主,不过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么?”   真没想到,如今天界的神识竟是如此的糜烂不堪!   就在她失望至极时,暗沉的夜色里,无卿以及驻守伏魔塔的众僧恰好赶到临邑,只见一团浅淡的佛光从天边滑下,数十道人影凭空出现在河岸边的草地上。   玉心莲慢慢地回过身,就在与他目光相视的一刹那,她身上的萧杀之气消散全无,有的只是如水一般的平和。   “无卿~”她巧笑嫣然。   那样清澈的笑容,似乎恢复成了初入凡间的她,不染一丝红尘的哀然。   他们二人就这样相互看着彼此,即便是在这杀伐声不断的天地中,她一如既往的纯粹空灵,而他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好似什么都有没有发生过,好似谁都不曾离去过。   玉心莲微敛下眸,唇边隐隐地划过一抹复杂的笑意。   无卿,对不起,或许……心莲终将步上怜心的后尘。   当唇边的苦涩与决绝尽数敛下,她眸光微凝,白色的身影宛若一缕轻烟,转瞬即逝,再见时,她已站定在无卿的身前,水色的嘴唇趁他不备,轻轻地贴上那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双唇。   一股电流从相贴的唇间传遍全身,玉心莲下意识地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数步。   她转身背对向他,急剧的心跳难以压下。   相较于她这个始作佣者来说,无卿的反应却显得更为的平静。他目光淡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夜色之中,无人看到他的耳廓已悄然地覆上了一层淡淡薄薄的粉红。   “阿弥陀佛……”无卿低头敛目,清润的声音自夜风下徐徐传开。   直到这声佛号声消失殆尽之后,天地众神与佛方猛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空气瞬间凝滞,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   玉心莲轻轻地吐出残留在胸口处的浊气,恍若未觉般地转身面向无卿,月光下,她那异常明亮的双眸泛着狡黠,粉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语气里隐隐地透着一丝丝的谄媚,“无卿,对不起,心莲似乎将你拖下水了。”   她一下接着一下地点着食指,表情无辜,而距她三步之外的无卿,眼波却极其宁静,如无风的湖面,泛着淡而柔和的光芒。   “我知道。”他不轻不重地道。   他知道?原本神态闲适的玉心莲不由得一怔,带笑的嘴角也因为他的话而僵住。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盯着他,但是夜风下的无卿,白衣翩然,眸光依旧,淡淡的佛光自他的周身溢散而出,衬得他俊雅的容颜多了几分清逸之气。   难道……他早就猜测到她的动机了么?   就在玉心莲心生忐忑之际,无卿面色微变,白衣飘忽而至,一双大掌突然搂在她的腰间,动作轻柔,却蕴含着一股无以违拗的力量,将她揽至身后。   玉心莲惊愕地盯着他的后背,过了半晌方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从他的肩头向前方看去,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骤然一停。她紧紧地盯着河的对岸,一双眼越瞪越大,越瞪越大,睚眦欲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放了她!”从无卿的身后走出,玉心莲的声音冰冷如刃。   没想到这些天界之神竟然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趁她不备之时向身受重伤的凰辰动手。   想利用凰辰要挟于她,那得看看他们能否有控制人质的能耐!   天色暗沉,河岸两侧的石块有些光滑澄亮,有些斑驳异常,在这个肃杀的夜晚,却使得这片河岸十分的阴森可怕。   数十道人影从天而降,他们各个手持神兵利器将玉心莲团团地困在中心。   “妖孽,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此刻在打什么主意。”方才那位身穿黑色铠甲的将领脸色沉郁地盯着玉心莲,只见他猛地抬臂,手中的长戟怒指向她,“星月菩提神殿的守殿使岂容你这妖女亵渎?”   “哦?”玉心莲微偏过头,食指轻点鼻尖,似是在沉思,过了片刻,她双手负于身后,及腰的墨发无风自动,“如果……我要他爱上我呢?”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话音方起,犹如一道惊雷响彻云霄。   无卿的身子不由一僵,原本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在这声挑衅似的宣言之下竟溃不成军。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风起,一阵清脆的佛珠落地声此起彼伏,原本挂在他掌心处的念珠竟散了一地,滚入了无边的黑夜之中。   一缕佛光忽地出现在半空,虚空中现出菩提尊者的身影。   “阿弥陀佛!”菩提尊者缓缓地睁开眼,目光落在了玉心莲的身上,他的声音不大,但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不容他人忽视,“孽障,无卿乃是化外之人,早已五蕴皆空,斩七情,断六欲。”   “不管人、神或佛,如果没了七情六欲,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玉心莲慢慢地抬起双臂,额心处含苞待放的白莲印记迅速绽放,一片接着一片的莲瓣不断地飞出,宛若荧火一般,点亮了整个夜空,“人间陷入炼狱,天界与佛门却能做到袖手旁观,究竟是无心还是无力?”她倏地仰天大笑,一身的白衣飒飒飞舞,妖冶而又鬼魅,“既然神佛已经无能为力,那便魔渡众生。”   玉心莲眸光乍冷,清丽的容颜只剩下一片冷凝,没有温度的眼神如同冬天的寒霜。   突然间,狂风大作,黑云遍布了整个天空。   本来就是古木森森的河谷,此时更是日月无光,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瞬间过后,电闪电雷,竟下起了磅礴大雨。   黑暗里,只见无数的莲瓣化作锐利的利剑攻向了挟持着凰辰的天兵,在闪电之下,折射出惊人的冷芒。   雪蝶莲在玉心莲的额心处不断地旋转着,纯净的灵气竟能隔空输入凰辰的体内,令气尽而厥的她自昏睡中慢慢转醒。   “玉施主……”见玉心莲身上的煞气陡然浓郁,无卿心下微沉,清润的瞳仁里含了一丝忧虑,“玉施主,你身上的魔气在不断加重,切莫再动杀念。”   玉心莲半回过头,身后无卿的神色不再平静,这样的他,没来由地令她心生喜悦之情。   收回目光后,她轻合上眼,雪蝶莲白光乍盛。   同一时间,远处的凰辰陡然睁眼,一身的灵力倾泄而出,只闻轰然一声,炽盛的光团宛若时光湮灭,爆发出庞大的力量,将所有的天兵天将皆轰下虚空,掉落凡尘之中。   玉心莲徐徐睁眼,入眼所见的,是凰辰自空中直直坠落河里的画面。   凰辰坠河后,在无人可见的河底,一条黄龙迅速地游向凰辰,它张口接住她,转头向河底深处游去。   虽然看不见河底的情景,但是玉心莲却可以感应到凰辰并无危险。藏身于河底的那条黄龙乃是南海龙王的大太子,夜阑殿下。   在伏魔塔的五年里,她时常看到夜阑殿下出现在镜湖里,因此她料定镜湖必与南海相连。   三日前,凰辰出现在伏魔塔前,当时的夜阑便藏身在镜湖之下,没想到,他竟会尾随着凰辰来到临邑。   她察觉得出夜阑对凰辰并无恶意,所以她才会央求他带着凰辰离开。   凰辰只有离她越远才会越安全!   无声地逸出一抹叹息,在众神还未全然回神之际,玉心莲身形一动,撤回无卿的身侧。   这个时候,在无卿的身后现出了一道虚空之门,玉心莲飞快地掠至他的身前,一把拉过他,两道白色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华疏冷,星子闪烁。   天幕下,一道白光从天际滑落,古木参天的齐云山半山腰上,两道白色的人影携手现身。   夜风拂面而来,淡淡的草木香扑入鼻中,令人倍感心旷神怡。   玉心莲抬头向云雾缭绕的山顶看去,心思已然百转千回。原以为再也不能回到此地,没想到命运总是如此捉弄于人。   她轻浅一笑,音色细微缠绵,显得有些虚渺、迷离、悠远。   无卿脸色微红地从玉心莲的掌心中抽出手,站在巨石上的他,白色的僧衣飘飞如雪,难掩那一身的绝代风华。   “阿弥陀佛,不知玉施主为何要带贫僧前来此处?”   “无卿……”玉心莲并未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那声似云烟般的轻唤落入耳中,无卿不禁一怔随即垂首,“玉施主……”   “红尘太苦,世人太痴。”玉心莲轻拂衣袖,漫天飞舞的花瓣带着四溢的花香缓缓的飘零落地,“如若可以,心莲也想同怜心那般,长眠于心湖之下,再也不管红尘之事。”   带他来此,不过是为了让清楚,将来的她,或许会葬在何地……   她的声音飘忽若烟,隐隐流露出的哀然,随着花瓣向山崖下四处飞散。   无卿神色一顿,一抹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天色微亮,整座齐云山弥漫着淡淡雾气,初升的太阳呈金黄色,渲染了整片山峦,为之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白莲印记倏然一动,只见半空之中忽地现出了一道水色的结界。   在无卿微愕的刹那,玉心莲牵过他的手,脚踩莲台,向结界的方向飞去。   早在数百年前,怜心便为齐云山下了一道结界,心湖能够如此平静,就是归功于这道结界。   想要穿过结界,必须要身体里含有心湖特殊的灵气,如若未然,即便是天界之主或是万佛殿之首亦难以将其破之。至于当年落入凡间的她究竟如何冲破结界坠落心湖的原因,至今,她也依然无法猜透。   莲台载着他们二人落在了心湖边上,初阳下,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天空。   朝霞如火,艳丽夺目。   玉心莲下意识地向心湖边的那块巨岩上看去,然而那儿空荡荡的一片,再也没有那道痴情至极的身影。   莲台悄散,玉心莲松开无卿的手,缓缓地向岩石的方向走去。她足下轻点地面,轻盈地飞落在巨岩上,眼里是无卿无法看透的凄冷和悲伤。   “怜心,黎寒走了,你知道么?”她静静地看着湖心处,金色的旭阳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柔光,柔美动人,“其实这对于他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抬头向远处的艳阳看去,她幽幽说道。   “生死往复,六道轮回,你们……或许还能再见,是么?”说到此,玉心莲莞尔一笑,艳若桃花,然而她一身的戾气却并未消散,反而添了一丝阴霾。   无卿见状,缓步向心湖靠近,白色的僧衣随着他的脚步而悠然滑动,染上晨曦的颜色,一片令人眩目的绚丽,“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   天际下,他那好听的声音在心湖四周徐徐漾开,低低柔柔,如春风拂耳般的舒适,轻轻地吟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玉心莲的眸中染上一抹轻浅的笑意,但就是这淡淡的笑,令她冰冷漠然的容颜开始渐渐地柔化。   都这个时候了,无卿还想向她传教么?   慢慢地席地而坐,玉心莲手指微动,原本插在她发髻之上的离弦琴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端置在她的身前。   她微垂下眸,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一阵悠然的琴音在心湖中传荡开来。   怜心,或许……心莲终将步上你的后尘,接下来,心莲该怎么办?   菩提尊者说的对,无卿乃是化外之人,不该沾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她又何故非要将他拖入这片红尘的浑浊中呢?只为了与那些善恶不分的天兵天将们怄一口气么?   玉心莲的心像在忍受着刀子的慢慢凌迟一般,黑润的眸也逐渐黯淡下来,她抬眸看了眼湖岸边的那道身影,唇微微翘起了些许。   其实,她清楚自己或许并非全然因为怄气,大部分的原因……   是她的难以自控,对么?   明知不可为,但是她却心不由己。如果注定她逃不过此番浩劫,那……即便不能令他爱上她,她也该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一尝人间情爱的酸甜苦辣。   如此,也不枉她在这个世间活过一场,不是么? ☆、莲舞困卿心   轻轻地勾下最后一个音符,玉心莲一挥衣袖,离弦琴重新幻化成发簪别在她的发间。她站起身,身姿轻盈地飘落于地,如墨的三千青丝在和风中不断飞扬,一如深藏在她心底的情丝,迎风而乱。   她缓缓地走至无卿的身侧,微漾着水色的眼眸里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哀伤,嘴角噙着的笑意却是红尘中最美的弧度。   她的美,不是妖艳妩媚,而是不同于初化人形时的清雅脱俗。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一日么?”与他并肩而立,她的声音空灵飘渺,不疾不徐的声线令人察觉不到她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无卿不由地一愣,并不答复,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继续。   他一直好奇那段时日,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活泼开朗的她性格大变。之前,他已有意无意地向她打探了数次,而她却一直缄口不言,没想到今日,她竟会主动向他提及。   “那一日,就在你走后,越王的军队攻入了界城之内。”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死寂。   无卿一紧手中重新幻化出来的念珠,白皙的俊雅面容竟多了一丝苍白。   玉心莲冷冷一笑,继续道:“那支军队一入界城,不管是谁,见人就杀,不少的老弱妇孺根本就还未回过神来便死在了那冰冷的刀剑之下。”   那一刻,她呆了,竟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直到一位幼童惨死在她的面前,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时,她才从震惊中回到了现实。   “阿弥陀佛……”一声沉重的佛号声回荡在心湖上空,无卿双手合十,白色的僧衣弥漫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悯气息,“阿弥陀佛。”   玉心莲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云雾缭绕中,她似乎还能看到当时当日的场景。   “那一日,我入魔了!”玉心莲云淡风轻地说道。   无卿却神色一僵,那双眼睛睁开的同时,流转在眼底的忧伤,悲天悯人得令天地都黯然失色了。   说到此,原本泛着水色的红唇忽地失了血色,苍白得令人心惊。白色的身影以惊鸿之姿向心湖中绽放的白莲飞去,徒留下一地的白莲花瓣,暗自浮香。   无卿紧紧地握起手中的念珠,断断续续的梵音袅袅传荡。   他没有错过她对他说的最后那一句话,一种自责与悔恨的心痛在他的心里交错纵横,仿佛要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都席卷而去。   这一切的罪过,皆该归于他身,若非他先行离去,初入凡间的她又怎会立地成魔,大开杀戒?   “我今为于业障所覆,应堕地狱、畜生、饿鬼、若阎罗王世界,违背远离佛法僧处,堕于逼迫苦恼之处。如是等障,今于一切佛世尊前,发露忏悔。”细碎的梵音声绵绵不绝,无卿垂头敛目,一滴佛之泪从他的眼角悄然滑下,“愿佛世尊当证知我,为最胜者,为最极者……”   太阳渐渐升起,心湖上空的云雾却丝毫没有退散的痕迹。   玉心莲安静地站在盛开的莲花之上,那一身的清冷淡漠,多了一丝疏远的感觉。   五年前,她曾数次再下齐云山。   她很清楚天界四处打探她的下落,而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让他们查到她的行踪。天界与万佛殿会联手向璃未哥哥动手,不过是设了一道请她入瓮之局。   既然如此,她又怎好让他们失望?   玉心莲幽然一笑,含笑的容颜绝世倾城,秋水似的双眸泛着璀璨的光亮。   她从白莲上走下,裸|露的纤足轻轻地踏在了镜湖之上。她微微屈膝再起身,纤细的身影就着纤尘水日旋转出轻盈的莲舞,水珠飞溅,水袖娉婷,勾勒出淡淡凝香的白影。   清晰的水声传入无卿的耳中,在他睁眼的刹那,那似水潺潺的念经声嘎然而止。   湖心上,玉心莲翩跹起舞,美得空灵,宛若来自幻境。   无卿就这样呆立在镜湖边上,静静地看着,僧衣胜雪,微暖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更衬得他面如美玉般白皙。一双黑眸熠熠如星,不知不觉中,染上了一抹红尘的气息。   水声清脆,渐渐地掺入了轻灵的笑声。   多久了,自从在界城分别之后,他再也没听过她笑得如此恣意,笑得如此放纵,仿佛要将曾经的、未来的笑都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一般。   无卿轻拢眉心,他的心第一次揪得如此难受。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他的心里发酵,膨胀,令他开始变得无所适从,仿佛只有将手中的念珠紧紧地握在手心,他才不至于丢失了佛心。   而心湖上,玉心莲依旧跳的忘我。   无卿重新合上眼,念起了心经,梵音悠远,随着清风传出甚远。   “无卿……”   正当他勉强压下心底的异样,一道清幽的声音倏地传来。他下意识地低垂下头,口中的念经声也不由地加重。   “无卿,无卿……”   然而,那一声声的呼唤犹如魔咒一般,缭绕在他的耳廓。   过了许久,四周很安静,除了他的念经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其他的声音,无卿轻点念珠的手指不由地一顿,轻合的眼踌躇了片刻方慢慢地睁开。   旭日已然高升,心湖上空的云雾却依然迷蒙缥缈。   当无卿睁眼的刹那,玉心莲就那么站在他的眼前,一双似解非解的眼眸中,渐渐地染上一丝柔和之色。   无卿顿时一愣,身前的她轻负着手,似笑非笑,宜嗔宜喜。   “无卿,下来陪我一起跳,可好?”忽然,她笑了,笑得如花绽放,虽然是征询的语气,然而话音还未落,她便已拉过他的手,将他带入心湖中心,不容拒绝。   “玉,玉施主……”无卿动作笨拙地随着她的脚步滑入湖心,一股前所未有的热量从交握的掌心中传遍全身,更是令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贫僧不会,还请玉施主莫再为难贫僧。”   松开无卿的手,玉心莲在他的身侧翩然而舞。   此刻的她,笑靥璨然,银铃般的笑声在心湖上空不断回荡。   “无卿,你……只要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就好。”玉心莲幻化出另外三道分|身,四道白色的倩影在无卿的四周不断旋转。   她们依旧笑着,舞动的裙袂宛若莲瓣绽放一般,将他困在花核的中心。她们笑得灿烂,而方才的那一句,似乎还回荡在无卿的耳边,却异常伤感,伤感的让人想要落泪。   他再次双手合十,梵音声混合着她的笑声传遍了齐云山的角角落落。   微凉的湖水清澈见底,潋滟的波纹随着玉心莲的步法而向外不断地扩散,只见她看了一眼闭眼念经的无卿,随后轻轻地笑了,像飘渺的云一般,轻旋过身,柔若无骨的身姿微微地靠在他的身上,转瞬又再撤离。   “无卿,为何你不问我是否还有打算重回伏魔塔?”似有若无地在他的耳侧呵了一口气,玉心莲又迅速向后退去。   见那白皙的后颈浮上一抹诱人的绯红,她不由地舒展眉心,幽暗的眉眼盈盈弯起,眸光浮动,泛着无限的欣喜以及欢愉。   她依然轻舞着,神情却已陷入迷醉。   如若可以与他一直如此相伴,直到永远,那该有多好?   水波盈动的声音忽地停了,玉心莲的分|身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至他的身前,纤细的手指细细地描绘着他的五官,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永远地刻在自己的心里。   一直闭着眼的无卿似乎察觉出了异常,混乱的心绪顿时难以控制。   他不由地屏住呼吸,手中的念珠转得飞快。   “无卿,心莲只需你像现在这样陪我三日,三日之后,我们就下山,你说好么?”玉心莲见他神色一僵,期待的眸光慢慢地沉了下去,深处微染朦胧,“如果……无卿不愿,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吧。”   “玉施主!”无卿倏地睁眼,眼底划过一抹喜色。   但是就在他睁开双眼的那一瞬,他却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眼前的这双眼,似含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如月华的颜色却胜过黑夜的深邃,犹如漩涡一般将他强行拖入,万劫不复!   他的心似泛起了一池春水,潋滟波光,层层叠叠,经久不散。   玉心莲静静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声不吭,眼里的哀然神色让他莫名地心慌,仿佛下一刻,她就会灰飞湮灭一般。   无卿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他避开她的目光,再次合上眼,“阿弥陀佛,玉施主,苦海无边,贫僧不想看到姑娘再回伏魔塔,但是红尘之事却也容不得我等再多加出手干预。”   “无卿的意思是……”玉心莲眸光一亮,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你愿意一直陪着我么?”   “玉施主误会了。”无卿一愣之后,慌乱道。   玉心莲失望地垂下眼,随后转身与他擦肩而过,云雾下,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寂寥、惆怅,徒留下一缕淡淡的莲香。   无卿本想伸手拉住她,最后却生生地收回抬起的手,双手合十,一声佛号嘶哑而又低沉。   “何谓苦海,何谓红尘?”玉心莲一笑,“不入苦海,焉知苦海无边;不堕红尘,如何看破红尘?”   远远的,随风飘来了玉心莲的声音,幽幽的,风一吹就散了,仿佛只是幻听一般。   然而,方才还是轻闭的眸蓦然睁开,宛若暗夜中的明珠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无卿迅速地回过身,定定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逐渐走远。 ☆、淡看浮华,不过笑话   界城,午夜时分。   “砰”的一声巨响,划破了夜的宁静,界城的城门被震得嗡嗡作响。紧接着,利箭破风而至,劲道猛烈,直直地射入城墙之内,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距离城门一百米左右的阁楼上,上官云相自沉睡中惊醒。   不过片刻的时间,火光冲天,界城的百姓有些拖儿带女的四处逃命,有些则随着官兵们提水扑火,然而火势越来越大,燃火的利箭亦是连绵不绝。   上官云相心知不妙,白色的身影极速地飞驰在屋檐上,眨眼的时间,他已立在城墙之上。当目及城外数万大军之时,他眸光乍冷,宛如一位自地狱归来的修罗,浑身都是噬杀的血腥。   不同于界城的水深火热,此刻的齐云山一片宁静。   玉心莲静坐在湖心中盛开的白莲之上,无卿则坐在原本独属于黎寒的那块巨岩上。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玉心莲猛然睁眼,那抹飘逸的白色身影霎时消失在夜色下,像烟一般,无法捉摸。   待她再次现身时,正立在心泑峰的最顶端。   此时的齐云山云雾缭绕,延绵的山脉仿佛一望无际。玉心莲伫立在山峰上,虽似沧海一粟,但是那强大的气场却不容忽视。   是界城的方向!   一抹柔和的气息从身后接近,她轻拢眉心,头也不回地道:“看来我们要提前下山了。”   “唉~”无卿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玉施主若想插手此事,切记不可妄动杀念。”   “好。”玉心莲缓缓地走至他的身前,“听你的。”她对着他轻扬唇线,这刻的笑,宛若月的光华一般真实、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动。   一抹绯红悄然地从耳廓开始蔓延,无卿眸光闪烁了片刻,随即垂下头,“阿弥陀佛。”   佛号声落,他们二人便化作两道白色的光影消失在云层之中。   此刻的界城已成一片火海,染红了天上的玄月。   玉心莲立在半空中的云层之上,眉眼之间的痛色宛若一轮血月,令人心惊。   她不言不语,凝眉的刹那,雪蝶莲迅速地从她的额心中飞出,漂浮在距她不远的虚空之中,并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玉施主,火势太过于凶猛,若想在短时间内扑灭,只怕非是易事。”   “不用担心。”玉心莲微抬起手,白衣胜雪,额心的莲印清雅绝尘,如画的容颜令无卿一时移不开视线。   水袖拂动,纯厚的灵力不断地注入雪蝶莲中,不过片刻,只见乌云翻滚,瞬间遮住了天上的玄月。狂风骤起,雪蝶莲犹如溃堤的河坝,猛地喷出一股水柱。   这是……   看着那水柱越来越粗,越来越凶猛,无卿顿感震惊。   “放心,这是心湖里的水。”玉心莲分神看了一眼愕然的无卿,淡淡地说道:“心湖乃天地之心脉,世间上所有的水无论如何循环往复,最终都将重新回到心湖,所以你不必担心心湖会因此干涸。”   话落,玉心莲再次凝神,将自身的灵力催到了极致。   从雪蝶莲内喷涌出的湖水宛若江河一般涌入云层中,电闪雷鸣间,倾盘大雨从天而降,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浇灭了这场大火,然而,千年的古城却也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哀声遍野。   “冲啊,冲啊!”   大雨中,锣鼓声以及号角声响彻云霄,鲜血染遍城墙,沿着石砖直流而下,汇成了一条血的长河。   上官云相早已安排人手带领百姓向背面撤离,而他则与余下的战士浴血奋战,死守城门。他那一身的青色长袍已遍染鲜血,幽深的瞳眸里风起云涌,一片狷狂。   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坚持到无辜的百姓安全撤离为止。   他的剑,挥得疯狂,血慢慢地从他的牙缝里渗出,溅到了水里,泛起了一朵又一朵妖冶的血花,眨眼之间便在水里消融不见。   内力不断地消耗,他的体力开始渐渐不支,这个时候就算是有绝世的剑法,面对人海战术,他也只有无能为力。   一剑取下一位敌人的人头,在他晃神的那一瞬,城墙下的大军之中,一支泛着绿色的利箭正对准了他大开的胸膛。   咻!   箭矢破空的声音陡然传来,待上官云相有所察觉之时,箭已至他的身前。   “阿弥陀佛……”   一声柔和的佛号声当空传来,只见几乎穿入上官云相身体里的利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最后自城墙上直坠而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两道白色的身影渐渐地从天而降,淡淡的佛光为这一片漆黑的天幕引入了一线希望的祥和之光,“人世不过百年,纵然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亦不过一捧黄沙。”悠然的叹息随风散开,那两道清绝的身姿仿佛天人一般,出现在世人的眼里,“人当在世如莲,净心素雅,不污不垢,淡看浮华。”   净心素雅,不污不垢,淡看浮华?   玉心莲心下微怔,转头向身侧的无卿看去。   现下的他,周身流溢着淡淡的佛光,无欲无求中却多了一丝悲悯之情。   无卿,心莲早已堕入红尘,心有所执。淡看浮华,只怕不过是一则笑话。   玉心莲幽幽一笑,轻旋过身,飞落在上官云相的身前。   “上官公子,这里交给我们。”她轻拂衣袖,声音浅淡如风,“安抚百姓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话落,她自城墙上一跃而下,一抹白影消失,徒留余香。   “玉施主!”无卿不由地一拢眉心,容不得多虑,他只好紧随其后。   轻巧地落地后,玉心莲眸光一凛,界城的四周便多了一道结界。   “将,将军,那姑娘向我们来了。”一位士兵颤抖着向身侧的人说道。   正在攻打界城的这支军队正是来自于越王麾下,他们自称是攻无不克的王家军。   玉心莲慢慢地向大军靠近,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慵懒,云层逐渐散去的天空下,那一抹白影纤尘不染,如仙似妖,亦若鬼魅。   每走一步,距离她最近的士兵便不由自主地向后撤退,他们眼里的惊艳与恐惧纵横交错,一时之间,竟令所有的王家军不知所措,纷纷将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   “保护王上!”忽然,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数百名士兵迅速地集结在大军之前,严阵以待。   玉心莲冷然一笑,齐腰的墨发不断飞扬,张狂不羁,“我要见你们的越王。”   没想到为了攻下界城,越王竟然御驾亲征!   “姑娘是何人,吾王岂是尔等想见就见?”越王手下的一名大将骑马上前,枪指向她问道。   “见与不见,对于我来说,并不至关重要。”玉心莲半侧过身,淡淡的莲香在空气中弥散,完美动人的侧脸令那将领心头不由一荡,“玉心莲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向你们宣布:自今日起,界城将独立于六国之外。”   “哈哈……”一阵狂妄的笑声倏然响起。   玉心莲似笑非笑地转眸看去,只见这庞大的军队从中间开出一条道来,一辆豪华的战车上,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拥着一位妖娆美艳的女子出现在玉心莲的视线里。   “姑娘好胆识,好气魄!”一抹惊艳之色从越王的眼底转瞬即逝,“不过~未免也太狂妄,太过于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么?”睫毛投落的阴影微微一动,玉心莲徐徐抬眸,淡漠的视线教越王不自禁地浑身发冷,“越王不妨问一问你身侧的美人,玉心莲是否是真的不自量力?”   玉心莲轻轻浅浅的笑着,看似不含一丝的威慑感。   越王一愣,而他身侧的妖艳女子却脸色乍然一变,即便涂着厚厚的一层胭脂也难掩她那瞬间苍白的脸色。   “王,奴家不认识她。”女子掩去眼底的惧意,表情无辜地嗔怨道。   “好。”越王在女子的红唇上重重地印下一吻,接着道:“美人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哈哈……”   玉心莲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们二人,幽黑美丽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讥讽之色,反而是方跟上来的无卿面色陡然一滞,慌乱避开视线,口中念念有词。   “越王若是执意一意孤行,那就莫怪玉心莲大开杀戒!”灵力倾泄的瞬间,白衣飞扬,沐浴在黑暗里的她犹如遁入魔界的妖魔,全身都散发出刺骨的戾气。   “哈哈~”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越王顿时仰天大笑。   夜风凄冷,逐渐远去的墨色云层中依稀地划过数道闪电。   越王怀中的女子笑得更加娇媚了,她轻轻地拍了拍越王的胸膛,一道诡谲的冷芒自她的眼底一闪而过,可是当目及玉心莲嘴角的那抹嗤笑时,她心下一沉,慌乱地移开视线。   越王笑了许久,待笑罢,他一把拥紧怀中的女子,将头埋入女子傲人的双峰之中,头也不抬地命令:“将她给本王抓起来,其他人格杀勿论!” ☆、幽罗剑出,谁与争锋   “王,王上……”所有的士兵不自觉地后退,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越王只顾着享受身下的柔软,对于周遭气息的转变浑然未觉。   “呃,咯……”突然,越王怀中的女子不断地发出不合时宜的咯吱声,原本柔弱无骨的娇躯亦开始逐渐僵硬。   待他终于察觉有异时,玉心莲眸光一冷,一挥衣袖,越王怀中的女子瞬间脱离了他的怀抱,被高高地举于半空之中。   越王脸色剧变,深邃的鹰眸中闪过一丝寒戾与狠绝,“姑娘究竟是谁?放了本王的美人。”   “看好了。”玉心莲并未回答他的疑问,翦水双瞳中满是彻骨的寒意,如同锐利的刀锋,让人的呼吸都不由一窒,“不管是谁,若是再敢举兵进犯界城,玉心莲定要他如同此妖。”   五指骤然收紧,被越王称为美人的女子根本来不及挣扎便香消玉殒。   玉心莲下手的速度很快,快得不容无卿上前阻止。   天际的乌云已尽数散去,月光重新倾泄而下,清辉幽冷,却足以令众人看清半空中的惨死之物。   清冷的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本被控制在半空中的女子身形逐渐地缩小变化,一张人皮逐渐滑下,露出了诡异而又恐怖的蛇身。   “蛇,蛇妖……”惊恐的一声,靠近女子尸体的不少士兵当场晕厥了过去。   玉心莲收回法力,蛇身不由地下坠,只闻噗的一声,恰好落在了从它身上褪下来的人皮之上。   “阿弥陀佛……”无卿垂下头,这声佛号竟显得格外沉重,他缓缓地走至蛇妖的尸体之前,轻轻地念起了超度的经文。   忽然,天地之间墨云翻滚,刹那无光,黑暗笼罩了整片战场,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森冷而又恐怖。   是冥界来使!   玉心莲的目光冷冷地飘过一动不动的越王军队,眸色平静的好似一摊死水,漠然得让人心惊。   杀气,流转在空气之中,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一群黑衣鬼兵,将玉心莲与无卿团团围住。   “小小一介花妖,好大的胆子。”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地下缓缓升起,来人身着银色的将袍,目光锐利,面色凌人,他手持一柄乌黑的长剑,那张异常俊美的年轻脸庞上阴沉得吓人。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掩藏不了的阴冷气息。   “人间之事岂由尔等插手,此等逆天之举若不及时收手,必将遭受天罚。”来人不疾不徐的吐出了这句话,眼底的眸光越发的幽冷起来,“界城数百人已上冥界生死簿,希望姑娘莫再插手此事。”   “冥灭太子言重了。”玉心莲神色漠然,不见丝毫的胆怯之色,“何谓顺应天道,何谓逆天之行?不过是各界尊者为了自己掌管地域的利益所定下的规则罢了。”她冷然一笑,无底的黑暗包裹着她的冰冷决绝,犹如深渊,似乎无论是谁都无法走进她的内心深处。   冥灭,冥界太子。   见玉心莲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他脸色陡然一沉,嗜血的眸子里透着一道凌厉的杀意。   他持剑直指向她,微眯的眼眸,有丝丝厉光在其中沉浮,“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本太子手下无情!”   狠戾的声音一落,一道银光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玉心莲攻去。   玉心莲嘴角带着笑,美眸中却满是狠绝。   “阿弥陀佛!”眼看着他们二人就要战于一处,汹涌的波涛中,无卿同时承受下他们二人的攻击,光影里,他的身上泛着柔和的光芒,为这至黑的夜晚洒上了一层祥和的光晕,“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他收气纳掌,不知何时,纯白的僧衣染上了点点的血迹,如一朵朵绚丽的荼蘼,翩然绽放。   冥灭收起手中的长剑,幽然勾唇,他的周身蒙着一层可怖的阴影,暗淡的月色,显得他的笑颜触目惊心。   “无卿……”玉心莲快步走至无卿的身侧,一抹涩然之感油然而生。   她拉开他相贴的双掌,手指轻按于他的脉门上,眉心越拢越紧,“你的内伤很严重。”她抬头看向他平静无波的瞳眸,眉心微舒,轻轻浅浅地笑着,难以言喻的落寞美如烟花,“这一切本就与你无关,或许……我不该如此强迫于你。”   轻幽的音色随风悄散,无卿尚未来得及反应,玉心莲已如狂风扫落叶一般朝冥灭攻去。   没有人看到,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滑下,以着绝然无悔般的姿势。   “玉施主……”无卿瞬间愕然,被他强制压下的内伤在他心神大乱的当下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猛然爆发。   破碎的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声声不绝,似要将他的心肝都咳出来一样。无卿身形不稳地用力咳着,一股腥甜冲上喉间,一丝一丝的鲜血从他紧抿的嘴角渗出,滴落在白色的僧衣上,那么显眼,那么摄人心魂。   无卿,对不起……   听到了他的咳嗽声,玉心莲强压回想要收掌的心思,攻向冥灭的招式一招比一招凌厉。   “今日,玉心莲定要保下界城,但若太子要坚决为难~”滔天的莲花花瓣向冥灭呼啸而去,杀气萦绕周身,“玉心莲不惧与冥界为敌。”   “哼,好狂妄的小妖。”冥灭冷然一笑,乌黑的剑身映出他那阴戾的眸子,趁她抬手的空当,他猛地提剑向她刺去。   这一剑,汇聚了他十成的功力。   阴风骤起,仿佛要撕裂这人世间的一切。   玉心莲见状,心下微震,白色的身影迅速地向后撤退。眼看着那柄乌黑的长剑就要刺入她的身体,玉心莲却出人意料地下腰、侧身,在剑尖重新指向她之时,只见她足下一点,腾空跃起,在她的手心盘旋着无数的花瓣,其中一些花瓣汇合成一柄绝美的利剑向冥灭迎去。   两剑相击,发出一阵铮然的剑鸣。   幽暗的眼眸,眼角似弯未弯,眸光锐利中又透着一丝阴鸷邪魅,“看来是本太子小瞧了你。”   他手中的剑乃冥界剑中至尊,名唤幽罗。   幽罗剑出,谁与争锋!   若是道行低下且有心怀不轨之徒,只要是步入幽罗周圈十米之内,必将被吸尽气血而亡,甚至可能就此魂飞魄散。   但是玉心莲不仅不受任何影响,就连她随意幻化出来的剑都可以与幽罗相抗衡,还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的能力太过于令人震惊,像是永远也无法挖掘完的宝藏,瞬间引起了冥灭的兴趣。   有意思!   他们二人交战不休,倏然,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息从天际飘来。   玉心莲眸中流凝,手中的长剑倾力横扫,强劲的气流将冥灭逼退了数步。   他们二人心里各有顾忌,很有默契般的同时收手。   一片莲花瓣从玉心莲的头顶飘下,落在她等候着掌心中,然而就在这一刻,她的脸色瞬息万变。   这道气息……似曾相识!   “我终于找到你了,玉莲……”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虚空中传来,玉心莲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去。   不知不觉中,如墨的云层再次消散,轻浅的月光洒落一地。   一道粉色的身影缓缓地从天而降,月光从她的后上方倾洒过来,绝美的容颜、清雅的身姿像是从画中翩然而来。   她是……   玉心莲眨了眨略显朦胧的双眼,一时之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很久很久,混沌的思绪像是打不开的结,有些儿迟钝、有些儿迷惘、有些儿恍神。   粉色的身影逐渐向她走近,当目及玉心莲呆愣的表情之时,她噗哧一声笑了,白净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接下一朵从空中飘落的莲花放在鼻间轻嗅,声音异常轻柔,淡得有些漫不经心,“是离开天界太久了么,玉莲竟是将我也给忘却了……”   “你,你是……莲女?”玉心莲身上的杀气瞬间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她微瞠着双眸,目光紧紧地锁在那张温婉绝美的面容之上。   “是我。”粉衣女子的声音柔软甜美,无论是谁,即便心里有再大的怒气或者怨气,只要在听到这声音的那一瞬间,他或她整个人的心境都会变得异常的平和。   她的脸如玉雕琢般的精致,肤如凝脂,气若幽然,双眸犹似一泓清水,顾盼流离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不由地自惭形秽、不敢心生亵渎之意,剩下的只有心折不已。   此女来自天界,乃掌管天地六界莲花时节的仙女,名唤莲女。   自从玉莲落入凡间开始,她便被王母娘娘遣下凡间寻其下落。她在凡间已然辗转百年有余,却始终不得其踪。她从来未曾料到,玉莲不仅身处六界之外,还能在短短的百余年内修得人身,而且还是在六界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花妖玉心莲。   她一步一步地向玉心莲靠近,秀雅绝俗的身姿始终缭绕着一股轻灵之气,她的身后似有烟霞轻拢,一看便识此女绝非凡尘中人。   “玉莲……”最后,她终于站定在玉心莲的身前,绝尘的容颜浮现出浅浅的忧虑,“你……何以沦落至此?”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轻浅的一声叹息宛若一块巨石猛地坠落在了玉心莲的心湖,刹那间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怔怔地盯着莲女,任由她轻柔地撩开散落在眼角的发丝,将自己的眸光尽数地暴露在夜空之下。   “因为……我们欠了天下一个公道。”玉心莲一字一句,冰寒冷冽的眸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又有了泪,那么清,那么冷,“而于界城来说,玉心莲更是欠下了他们数十条人命!”   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更不会有人理解她心里沉积已久的愧疚与伤痛。   不过是第一次相见,莲女却能一眼看清她所执着的宿命。   她已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悲痛,眼里的水意越积越浓,而她的唇角却始终勾着一抹微笑,那笑容里有一丝悲哀至极的意味,就像一朵即将开到荼蘼的花,尽情地绽放后,便是调零,陨落。   不远处,无卿孑然独立,玉心莲他们三人的身影同时映入他的瞳孔,稳了稳自己的呼吸,他无声地敛了敛眸,静静地看向玉心莲,不惹凡尘俗世的双眸,第一次,眸色深深。   “你这是何苦?”莲女轻喃了一句,如叹息般,随着微风飘渺至远,最终没了踪迹,却落了人心。   玉心莲侧身向界城的方向看去,脸上带着波光潋滟的笑意,静逸、清丽、渺然,“其实心莲所求不多。”   “你想要什么?”莲女牵过她的手,问得真挚。   听到这一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询问,无卿却不禁浑身一震。他的视线再次落在玉心莲的身上,这一次,他将自己的眸光收敛的很好,如玉温润,平淡无波。   玉心莲抬头看向天上的那轮玄月,清丽的容颜带着一抹笑意,很淡,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芦花两岸雪,江水一天秋。”   她的声音很轻,很浅,如风一许,却带着无尽的悲凉。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再次传来,点点的鲜血在白色的僧衣上不断化开。   玉心莲猛地回过神来,难以抑制的心疼浮上心头。   她迅速地掠至他的身侧,搀扶着他,声音里隐隐地含着些许的忐忑,“无卿……你坐下,我替你疗伤。”   无卿面无表情地将玉心莲的手从他的手臂间拉下,而后抬眸看着他,眼波幽幽,犹如古潭清波,“贫僧身上的伤并无大碍,有劳玉施主挂心。”   他垂头敛眸,声音好似一缕和风悠然地拂过河面,温雅中却透着淡淡的冷澈。   玉心莲心下微沉,神色开始变得不安,“无卿……”   他生气了,是因为她再次杀生的关系么?   方才的蛇妖是五年前在界城山林中遇见的血煞女魔,只有当着越王的面亲手杀了蛇妖才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何况若再放纵蛇妖流连在人世间,为了躲避天界诸神的追踪,指不定她还会剥下多少张人皮以掩盖自身的妖气。   血煞女魔的确有些手段,竟能破除当年施在她身上的术法。   思及此,玉心莲的眼里蓦地迸射出一股寒芒,转瞬即逝。   “眼下之事,不知玉施主该如何处理?”无卿开口询问,声音醇厚温雅,却带着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疏离。   宽大的衣袖下,玉心莲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   月色仿佛在一瞬间凝重了起来,阴冷至极的风就像是收到了指令一般,呜咽四起。   玉心莲轻垂下头,将眼底的一抹懊恼隐藏在阴影之下。   她不舍他因她涉险,故而想将他气走,然而仅仅只是一道咳嗽声便已令她手足无措,接下来,她要如何做才能让他回转万佛殿?   夜,一如既往的黑。   从玉心莲的沉默中,莲女似有所觉,她走至他们身侧,轻柔地说道:“此事非同寻常,需从长计议。”   “嗯。”玉心莲还未多加深思便已下意识地附和,当察觉自己再次错失让他离开的机会之时,她的脸色不由地一僵,脑海里已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她抬眸迎向无卿平静中却带着审视似的目光,叹息道:“我们先回界城。”   话落,她牵起他的手,如水般的灵力绵绵不绝地涌入无卿的体内,不容他拒绝。   紧接着,他们二人化作一道光影消失在黑夜里。   莲女见状,似有若无地微扬起唇线,回过身,漠然地向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冥灭看去,那张美丽得令人心颤的脸上,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一如死水。   “冥灭太子,不妨随我一同入城,如何?”轻缓的声音宛若拂柳的清风,轻轻地撩过冥灭的心弦。   深邃的眸光一接触莲女清丽的眼波,眸光顿时深了几分,仿若冰冷晦暗了多年的心,第一次透进了一缕带着暖意的阳光。   莲女微微挑眉,手腕轻转间,数片花瓣从天飘落。   夜风拂过,花影摇曳,就连月色也似乎荡漾起来,令人在不知不觉中迷醉。   冥灭表面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将眼中的波澜藏在冷静的背后。   他漠然一笑,拱手道:“姑娘此言何意,莫非是要与那花妖一同违背天道?”   “太子言重了。”莲女不惊不惧,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清雅的笑意宛若月光流水一般宁静悠然,“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她转身面向界城,淡淡的月光下,隐约可见被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已然摇摇欲坠,“如果界城注定有此一劫,太子又何须多虑?”   她静静地站在天幕之下,一双眼眸似水般的清澈,平静辽阔,不带一丝涟漪。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玉心莲虽然心系天下苍生,然而她的诸多想法却违背了当今六界所制定的律法。   如果她一意孤行,只怕命途多舛,难得善终。   就在莲女微微敛眉的当下,站在她身后的冥灭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一身的阴霾戾气在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淡去,深邃的眼底,只剩下或许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柔和与惊艳。   夜色越来越深了,上官云相府中的一间厢房里,玉心莲安静地站在窗侧,床榻上,是正在打坐疗伤的无卿。   她收回远处的目光,侧身向无卿看去,那不太明亮的烛光跳跃着,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   悄然地逸出一抹叹息,她提步向门外走去。   “天色已晚,不知玉施主欲往何处?”   那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地行走在幽深的回廊之上,室内却忽然传来无卿的声音,如玉温雅,如风清润。   玉心莲下意识地顿足,并未回头,沉默了片刻,方道:“只是想出去走走,天亮之前便回。”   “嗯。”低低的一声,似是默许。   玉心莲在原地伫立了良久,久到无卿徐徐地睁开眼时,她方拔地而起,如一缕轻烟般跃上高墙,向上官府外的街道翩然飘去。   她的姿态轻盈妙曼,雪色的长裙在风中飞扬开来,端的是缥缈若仙。   黎明前的这一刻,最为黑暗。   空气中还散发着木头以及布料等被烧焦的恶臭味,破败的屋檐下,躺了不少再也无家可归的无辜百姓。   玉心莲缓慢地走着,不染一丝灰尘的白衣被风轻轻扬起,飘逸的犹如鬼魅。她的脸隐在月光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忽然,一间倒塌的废物里猛地钻出一道人影。   玉心莲心下微震,抬眸向那人看去,只见那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位酣睡中的小女孩。   老妇人瞠着目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半晌之后,她匍匐着向玉心莲靠近,撕心裂肺般地怒喊,“杀,杀人凶手,你是当年的那位杀人凶手!”   老妇人的手脚似乎有些不灵便,但是她哭天喊地的声音顿时惊醒了她怀中的女童以及那些本就深陷绝望中却无处诉说的邻里。   哭喊声,怒骂声骤然四起,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将玉心莲围困其中。   杀人凶手!   玉心莲的心陡然一沉,纤细的身影慢慢地向后退去。   “八年多前,就是她,就是她杀了我的儿子,她,她她杀了很多人,杀了很多人哪……”老妇人嚎啕大哭,抱着女童跪在了玉心莲的面前,声嘶力竭的嘶哑哭声令所有人都惊愕非常。   后续的,不知是谁又认出了玉心莲的身影。   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惊恐、愤怒在众人的脸上、眼里显露无疑。   玉心莲抬着头,将他们的表情一一地收入眼底,漠然的神情掩饰了她内心的愧疚以及悲痛。   “原来是你杀了我的爹爹。”一道哭泣的童心蓦然响起,玉心莲垂眸向老妇人怀中的女童看去,恰见她拾起一块碎石从老妇人怀中挣扎着起身,本应清澈纯真的眼瞳充满了恨以及戾气,“我要为我爹爹报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手中的碎石被奋力扔出,恰好击中玉心莲的额角,锋利的石块划破了玉心莲的皮肤,一抹鲜血从她的伤口出冷然滑下。   玉心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低垂的眼睑遮住了她眼底的痛楚。   这是她罪有应得,理当她来承受。   见玉心莲并未反抗,不少的人开始从远处向她扔碎石,后来越来多的人加入了这个行列,甚至于有人一拳将她击倒在地。   玉心莲并未施法治愈自己身上的伤势,她只是默默地重新站起身。   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逸出,艳红而凄厉的颜色,衬得那张苍白美丽的容颜,竟如鬼魅一般。   “打,打死她,打死这个杀人凶手!”   就在新一轮的攻击再次降临之时,一道绿色身影倏然凭空出现。 ☆、转眼不过梦一场   “妖,妖怪!”   来人正是失踪多年的璃未,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周身杀气腾腾,惊得所有的人都一哄而散。   他回过身,还散发着怒气的绿瞳向玉心莲直射而去。   原本,他还想质问她为何不躲,却不料玉心莲将他视若无睹,与他擦身而过。   “对不起……”玉心莲站在一脸惊惧的老妇人身前,抬手之间,闪烁着流光的灵气融入老妇人的体内,随即消散。   “你,你做什么?”老妇人受惊,下意识地后退,原本惊慌失措的表情瞬间被惊愕取代,“我的脚,我的脚好了?”   老妇人惊喜地抬头,然而她的身前已是空无一人,唯有冷冷的夜风,不断地吹拂着。   冷月如勾,水色如墨,河光潋滟。   玉心莲静静地立在河岸,仿佛人世间的一切熙熙攘攘都已经烟消云散,没有风、没有月、没有恨、没有怨,唯有这一湾清流,延绵至远。   璃未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不发一言。   月光皎洁,似雾如水。寂静的天幕下,一缕箫声传来,轻绵悠扬,宛如天籁之音。   玉心莲浑身一震,所有哀怨悲愁在这一刹凝成一笑,漾在唇边,潋滟如歌。她缓缓地向河边走去,一身的似雪白衣好似轻烟般,朦胧而又迷离。   “心莲,你想做什么?”璃未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快步上前,冷着脸说道,冰冷的声音比雪花还要幽寒。   玉心莲脚下微顿却并未回头,她抬眸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声音轻飘飘的,犹如飞絮,“这是我目前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   淡淡的声音随风散去,话落,玉心莲轻合上眼,抬起双手,荧荧的流光在她的周身盘旋飞舞,一幅如梦似幻的景象。   她屏避了所有的一切,此时此刻,她心中唯一所想的便是……   偿还!   白色的身影凌空飞起,宛若一朵绝美的昙花向虚空中升去。   玉心莲的四周,无数朵洁白的莲花争相绽放,每一朵莲花上都在不断地散发出灵气。而站在地面的璃未则紧紧地拧着双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似雪般纯白的莲花不断地向外扩散,最后随着玉心莲的身影向界城上空飞起。   “那,那是什么?”   黑暗中,不知是谁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所见的一幕顿时令他呆愣在当场。   只见界城上空,无数朵莲花悠然飞旋,闪烁着似水流光的灵气飘向在界城的每一个角落。   灵气所经之处,所有被火焚烧后的事物皆开始慢慢复原。   再观莲花上方,玉心莲盘膝而坐,灵力的不断流失导致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细密的汗水顺着脸颊宛若涓涓溪流一般不断地落下。然而,她的神情却异常平静、安然,脸上看不出丝毫痛苦的痕迹。   天刚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那一团似雪一般的白好似祥云缭绕,惊艳天下!   此时此刻的界城一片安静悠然,除了灵气流散所带来的风声之外再无一点其他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都还在沉睡中尚未苏醒,平静祥和的气息里,再也闻不到一丝的绝望,一丝的怨恨。   璃未负手站在那里,一双瞳眸冷冷地凝视着上空,好似夹着雪,含着霜,绿色的眼瞳深处有一抹殷红在冷然摇曳,好似燃烧的烈焰,令人心惊。   天边渐渐地泛起了鱼肚白,荧荧的流光也慢慢淡去,直至全然消散。   璃未瞳眸陡地一缩,修长的身形猛地腾空飞起。   他的速度很快,然而有一道纯白的身影却比之更快。   在玉心莲坠落的那一瞬间,无卿伸手环上她的腰际,身子一旋,向上官云相的府邸快速飞去,一根通透晶莹的长箫随即化作一抹白光,消散于无形。   晨风,略显幽冷。   昏睡在大街上的界城城民相继转醒,他们慢慢地坐起身,挠了挠头,面面相觑了片刻,一脸茫然。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伙都睡在大街上?”一位青年抬头扫视四周,并未察觉有何异常,他不解地嘟喃了一声,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所有的人都慢慢散去,昨夜的那场大火仿佛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甚至未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一丝的痕迹。没人有看到,在街的尽头,一道绿色的身影漠然伫立,深邃的绿瞳如同被寒冰浸润,冷冽异常。   心莲消除了他们的记忆!   有了这个认知,他冷然一哼,一阵清风掠过,他方才所站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道似有若无的残影。   不同于界城内的平静无波,界城外的空气则波涛汹涌,躁动不安。   “王上,您,您看……”越王军队的一位将领手指界城,脸色惶恐,一双眼瞪得溜圆。   只闻啪的一声,越王拍在木椅上的手不断地用力,似乎要将手下的椅子捏得粉碎方才罢休。他面目狰狞地盯着毫发无损的界城许久,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蛇妖尸体上,脸色青紫交加。   “撤!”越王咬了咬牙,沉声下令,眼底划过一道嗜血的残忍。   晨光熹微,微暖的阳光从窗外透入,洒落了一地的金芒。   客房内,无卿安静地立在窗前,而躺在床上的人却由他变成了玉心莲。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咯吱的开门声响起,人还未步入房门,声音便已传来,“大师,玉姑娘伤势如何?”   “阿弥陀佛……”无卿缓缓地回过身,见上官云相神色惊慌,他淡淡说道:“只是气尽而厥,并无大碍。”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云淡风轻的音色里,却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里,他轻拢眉心,眼底深处似有一股难以抹去的忧虑。   她的灵力已全数耗尽,而他所修的佛力即便是注入她的体内也等同于石沉大海,效果甚微。   他的视线再次转向窗外,手指不停地轻转念珠。   她为界城所布下的结界正在逐渐变弱,想必撑不了多久,虽然越王的军队定然不敢轻易再犯,但是她的行踪……只怕很快便会被天界所得知。   “大师的伤势尚未痊愈,还是先回房休息吧。”上官云相的妻子陈婉婷从她夫君的身后步出,“我一定会好生照料玉姑娘,一旦她醒来,我便派人通知大师。”   “有劳二位施主。”无卿朝着上官云相夫妻二人行了行礼,“只是玉施主修行所需的灵气有所特殊,若不能回到她原先修行的所在之地,玉施主便很有可能至此沉眠不醒。”   “什么?”陈婉婷一惊,“可是方才,大师您不是说……”   “其实她的身子的确无碍,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无卿的音质不算高亢,也不算低沉,宛若流泉一般澄澈,清风一般温润,“只是她气血不足,如同灯烛火灭,要想烛台重新点燃,必须再次借助火种方可。”   上官云相夫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大师有何打算?”   “贫僧会在此停留一日,若明日清晨玉施主还未苏醒,贫僧会带她前往齐云山。”无卿定定而立,说到此,他神色微凝,“只不过在此之前,贫僧还需前往南海寻人,玉施主便劳烦二人了。”   “前往南海?”陈婉婷眨了眨眼,惊愕地说道:“可是南海距此足有上千公里,大师……”   “阿弥陀佛!”无卿淡淡一笑,随即化作一道光影瞬间消失在云层深处。   在无卿离去后不久,蜿蜒曲折的回廊尽头,一道绿色的人影慢慢踱出,确认无卿不会再回身折返,他方大步向玉心莲所在的房间走去。   房间内,上官云相已经离去,陈婉婷正在小心翼翼地为玉心莲擦拭身子。   一道诡异的绿光倏地点在她的身上,陈婉婷顿时陷入了昏迷,软软地倒在了床榻之上。   偷袭陈婉婷的人正是璃未,只见他轻柔地抱起昏睡中的玉心莲,绿色的深瞳中流转起令人费解的神色。   “魑魅魔君?”   一道极为轻浅的讶然自窗外飘入,璃未眸光乍然一冷,抱着玉心莲迅速地闪出门外。   璃未撤离的速度很快,快得犹如一道魅影。   待他再次现身时,已然是五里之外。在他的身侧是一泊静湖,湖的两岸绿柳成阴,在清风里浅摇曼舞。   湖中静水倒映着天光翠柳,绿意盎然。   璃未神色冷然,正准备离去时,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倏地从天而降。   女的清雅,男的冷厉残酷。   “不知魑魅魔君欲带心莲前往何处?”莲女足尖轻点柳叶,身姿轻盈地落在了地面,阻挡在璃未的身前。   “不过一介花仙,也妄想拦住本尊的去路。”璃未眸光凛凛,如寒冷的锋刃一般,直直地射向莲女。   “魔君似乎还忽略了一人……”莲女单手环胸,另一手轻轻地捋了捋自己散落在鬓角的发丝,“不对,他并非凡人。”莲女幽幽浅笑,她的笑声好似天籁一般,又宛若天上飘落的雪花,轻盈而又绝美,“冥灭太子,你……是鬼么?” ☆、一方有难,八方来援   莲女微微侧身,向璃未身后之人看去,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无辜。   冥灭身上那一袭的银色衣袍,莫名地泛着一种深沉的颜色,衬得他冷绝的面容,看上去沉稳而又冷凝,然而弥漫在他周身的冰寒之气,宛若来自无极之地,骇人至极。   “鬼?”冥灭那幽邪的黑色眸底跳跃起浓烈的兴奋,好似一只猛兽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猎物一般,“此刻天已大亮,鬼又如何?本宫依旧可以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莲女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地吃了一惊,定睛再看时才发现他的头顶盘旋着一把人眼无法窥见的巨形乌伞。   原来如此,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哦?原来是冥界太子。”璃未嘴角微勾,并未回身,却已清楚身后之人的身份,他的眼底浮起一丝玩味。   “既然认识本宫,也应当清楚本宫的性子!”冥灭身上的冷厉之气瞬息万变,只听嗡的一声,他手中的幽罗剑已然出鞘,乌黑的剑身在阳光之下竟泛出粼粼的寒意,“此女的逆天之行已致我冥界生死簿大乱,本宫必须带她回冥界受审。”   冥灭的目光森冷而又阴鸷,即便中间隔着璃未,莲女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冥灭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阵阵杀气。   “哼,想从本尊的手上夺人,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璃未眸中的玩味在这一瞬尽数散去,眸光乍然深邃,他半回过头,冷冷地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狂风骤起,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   冥灭轻转剑身,只见一道银光划过,向璃未直射而去。   这道银光冷锐非常,宛若离弦的利箭。   璃未眼眸微眯,冷若寒潭,似是凝聚着千年的冷光。他猛地一挥衣袖,一缕诡异的绿烟幻化成一只猛兽,只闻一声惊天地的长啸陡然响起,猛烈的狂风从猛兽口中喷出,直令山岳崩颓般的气势将冥灭逼回原位。   无数的树叶被风从枝头扫下,一缕绿烟从其间飘过,绿色的落叶瞬间枯卷,转瞬烟消云散。   莲女讶然地立在原地,不发一言,如玉的美颜,似是被蒙上了一层尘埃。   这烟有毒!   温婉的眸子微微敛起,萦绕在她周身的平和气息逐渐被凌厉所取代。   再观退回原位的冥灭,只见他脚下猛地一顿,凌厉的剑锋再次破空而出,力道之狠,速度之快,所经之处,乱尘飞卷,却不见人影。   同一时间,莲女挥袖而上,粉色的绸缎宛若夺命的锋刃,向璃未席卷而去。   冷冽的杀气左右夹攻而至,在强大的灵气激荡之下,璃未眸色一紧,正欲正面迎击冥灭与莲女的攻势,忽然,他怀中一轻,一道白影纵身跃起。   灵气相击,霞光万丈。   三道人影各自撤退,半空中,那雪色的长裙倏地飘扬起来,如花般傲然绽放。   此时正值晨曦辉照,浅金色的阳光倾泄在玉心莲那出尘般的容颜上,凭添了几分艳丽,如一抹清泉,沁人心脾。   她的眼轻轻地合着,似乎还在昏睡之中。   原来玉心莲并未清醒,虽然她还在昏迷当中,但是对于危险却还有一丝感知。腾空跃起之后,紧接着,纤细的身影便在莲女三人愕然的目光中直直地下坠。   璃未足下一蹬,伸手接住她的身子,深沉的绿瞳流转过一抹淡淡的柔软。   还未落地,他便化作一道光影,向齐云山的方向直射而去。   莲女与冥灭见状,对视一眼,紧追其后。   天再次入夜,整个界城一片宁静,街道空空的,只能看到几处人家在黑暗的天幕下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月光下,一树梨花静静绽放,风过花落,碎了一地零星。   当无卿那出尘般的身影从天而降之时,早已候在上官府的莲女与冥灭等人纷纷向他迎去。在无卿的身后还紧跟着两人,一是凰辰,另一人则是南海的大太子,夜阑殿下。   “大师!”上官云相快步上前,一脸急切地说道:“玉姑娘被璃公子带走了。”   无卿一怔,淡漠如尘的容颜镀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神色。   “各位可知她被带往了何处?”温润的音色,不疾不徐,然而那清澈的眸底却闪过一抹令人费解的神色。   “我与冥灭太子追至了齐云山,却在山中失去了他们的行踪。”莲女缓步上前,视线落在了凰辰的身上,“莫非这二人便是大师前往南海所寻之人?”   “正是,玉施主因体内的灵力耗尽而陷入昏迷,只有借助心湖中至纯至正的灵气方可令其苏醒。”无卿轻抬起手,指向凰辰道:“其实齐云山上有一道结界,我们之中,只有这位施主可以自由进入。”   “小女子凰辰,见过各位。”凰辰向莲女等人施了施礼,落落大方,瞬间在众人的心里落下了好感。   莲女上前将凰辰扶起,温婉的眸子微微一凝,“时间紧迫,我们尚且不知魑魅魔君带走心莲的目的何在,依我之见,还是尽快将其寻回才好。”   “既然如此,众人先随贫僧前往齐云山。”无卿双手合十,淡淡地说道。   夜晚的山林,静的骇人,唯有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林中洒下的微茫柔光。   无卿等五人各自分散在齐云山中寻找玉心莲的下落。   齐云山由五座山峰组成,每一座山峰皆是险峻非常。烈焰峰的山峰之下常年炙热如火,几乎寸草不生;云痕峰,顾名思义,整座山峰都被浓郁的迷雾所笼罩,要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峰中寻人,谈何容易;苍莽峰上,杂草丛生,怪石嶙峋,毒蛇猛兽比比皆是,只怕一不小心便会葬生其中;在雪霁峰与心泑峰之间是卿雪谷,谷底怪风驰骋,厚重的积雪覆盖了整座山谷,任何一步都有可能令人掉落深渊之中,万劫不复。   然而这些不过是肉眼可见的危险,齐云山真正可怕的地方,至今而言,想必还无人得知。   夜幕笼罩着整座齐云山,寒风阵阵中,凄凉的月光映照在昏暗的树林内,打在冰冷的地面上,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蚀骨阴寒。   无卿独自一人行走在山路上,那纯白的僧衣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清雅的背影,看似无尽的漠然,然而隐隐之中却散发出本不属于佛者的落寞以及万千的愁绪。   他所行的方向通往苍莽峰以及心泑峰中间的一座山谷。   越往山谷深处走越是阴冷,古木森森的山林间四处皆氤氲着淡淡的湿气,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冷寒之意。   倏然,一声狼嚎从深谷中传来,带着极致的杀戮气息。   “阿弥陀佛……”淡淡的佛号声比以往的都来得沉重,缓缓地松开手后,微合的眸子也徐徐地睁开。他的眸光依旧温和,即便置身于如此危机四伏的山林中,萦绕在他周身的气息亦未受丝毫影响,淡雅如水。   狼嚎一声比一声凄厉,无卿抬首看了眼天际,提步向山谷深处走去。   另一处,凰辰与夜阑一同进入了烈焰峰。   烈焰峰上遍布巨岩,所有的岩石仿佛都被烈火焚烧着,呈现出火红的颜色。   “齐云山如此之大,魑魅魔君会将心莲藏于何处?”烈烈的狂风中,凰辰从空中飞落在一块凸起的巨岩上,神色困惑,“他带走心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必太过忧心。”一道清瘦的颀长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身后,清冷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暖意,“玉姑娘不会有生命危险。”   凰辰顿足,在清幽的月色里蓦然回首,“何以见得?”   视线相交,只见夜阑定定地凝视着她,一双冷若寒潭的深眸中却透着无比清澈的精华。凰辰不禁一愣,白皙的脸上悄然地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夜阑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音色淡淡,“直觉。”   “哎?”凰辰不由地瞠目,一阵愕然。   时间逐渐流逝,眼看天色愈渐深沉,凰辰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叹息道:“若非凰辰修为尚浅,也不至于如此的毫无头绪。”   “不是你的错。”   “呵呵~”空旷的山峰之巅,凰辰迎风而立,漠视着眼前一切,幽然轻浅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涩然,浓浓的感恩,“凰辰之所以可以修成人身,是因为每隔五日,心莲便以她的心血以及自身的仙气灌注在凰辰的身上,可是……”她轻垂下眸,却敛不尽眼底的无奈之感,“枉费凰辰的身上流淌着心莲的心血,即便催尽了身上的灵力,我依然无法感应到她的位置。”   深邃的黑眸紧紧地锁在她清丽的侧颜上,偏冷的俊颜划过一抹心疼。   眸光微凝的刹那,修长的手臂微微一转,轻而易举地将那纤细的娇躯揽入他的怀里,“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殿,殿下……”凰辰瞠目结舌地微张着红唇,他的手轻柔却不容拒绝地轻扣在她的腰际,令她清晰地感应到对方那强烈而又稳重的心跳,如玉的娇颜不由地一滞,热意难以抑制地侵上脸颊,“你,我,怎么……”   看着身前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的佳人,低低沉沉的笑自他的喉间逸出,直到她羞涩着埋入他的胸膛,他方止了笑,低低地说道:“玉姑娘身上的灵气与你的相同,我们不妨从这方面着手。”    ☆、幻影水晶棺   森冷的树林,暗影幢幢。   无卿神色自若地行走在林中,双脚踩在枯叶上所发出的细碎声音在这片暗沉的黑夜里竟是异常的清晰,格外的渗人。   “嗷呜……”   一声狼嚎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吼声愈来愈近。夜,异常安静,依稀可闻狼群在树林中极速奔驰的声音,骤然间,空气凝滞如冰。   无卿的步伐逐渐减缓,月白色的僧衣在这黑得杳无边际的树林中竟是异常的显眼,不过片刻,狼群就已将之包围。   诡异的绿光自黑暗中出现,一双接着一双,宛若夜明珠一般,亮得惊人,那嗜血般的冷锐,闪烁着残忍的亮光。   一片浓厚的乌云从天际飘过,遮住了那轮清幽的玄月。   风,呼啸而过,数片残叶从枝头飞落,卷荡若舞,在空中盘旋了数周之后方悠悠然然地飘落于地。   所有的狼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狼眼紧紧地盯在无卿的身上。   “阿弥陀佛……”被困在狼群中心的无卿缓缓地双手合十,温和的眼眸似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迷惘,转瞬过后,他那眸光中的幽暗如云雾般散开,渐渐地现出属于它原本的清明,“有劳诸位。”   他微微地伸出左手,倏然,领头的狼王眸光乍冷,矫健的身躯纵身一跃,锐利的牙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上了无卿的手腕。   就在其他的狼腾空跃起的一瞬,无卿抬起右手,一缕佛光从他的指尖逸出,轻点在狼王的额心。   同一时间,佛光大盛,所有扑向无卿的狼只皆跌落在地,被一圈浑厚的罡气阻挡在外。   狼王迅速地松开嘴,匍匐在地,原本锐利的眸光已失了狼性,正无辜地看着眼前这位绝然出尘的僧衣人。   无卿眸色漠然地扫了眼自己还在汩汩流血的手腕,温润的眸光随后专注地落在狼王的身上,沉吟了一下,他淡淡地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施主施以援手。”   他向狼王行以佛礼,不疾不徐的声音如冰雪初融,温润中带着些许的深沉,却没有丝毫的冷意。   狼王站起身,再次垂下头,仿佛是在回礼,过后,它仰天长啸,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狼群一如来时那般,撤退得无比迅速,所有的狼只在狼王的旨意之下向齐云山四处分散开去。   无卿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心泑峰,一抹极轻的叹息随之逸出,他再次轻念了一声佛号之后,提步向山谷深处走去。   一缕晨光穿透浓厚的云雾从天际洒落,为这黑沉的树林添上一许淡淡的暖意。   一声狼嚎从心泑峰上传来,无卿不禁一愣,微染湿气的面容终于稍稍舒缓,紧绷的身体也在这一瞬间悄然松懈。   一道华光穿过云层,而后朝着狼嚎声的方向滑下。   无卿紧随在狼王的身后行走至一座悬崖之上,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若是不小心坠落其中,必是难有生还之机。   就在无卿凝神的当下,站在他身侧的狼王猛地仰天一啸,悬崖下随之传出另一道狼嚎声,仿佛是在回应狼王。   天色愈来愈亮,然而环绕在齐云山上的云雾却不减分毫。   下了崖底之后,无卿穿梭在袅袅的云雾之中,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座死寂的石窟在远处若隐若现。   这座石窟充满了久远岁月的沧桑,即便是日已东升,但是此地依旧暗黑如夜,四周笼罩着沉沉的死气,几乎要令人窒息。   无卿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石窟的入口,随即陷入了沉思,平和的目光里闪着无人能懂的光芒。   石窟之内,黑沉沉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一匹全身雪白的狼在前面引路,转过了数道洞穴之后,狭窄的山洞豁然开朗,一道微弱的亮光在前方若隐若现。   无卿不由地加快脚步,本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竟闪过一抹急切。   随着白狼在洞穴中又行走了半刻钟的时间,他可以感觉到地势在不断向下,想必是进入了心泑峰的峰底。就在他凝思的当下,洞穴内的温度逐渐上升,闷热的空气令人难以呼吸。   他轻轻地拭去额角的汗液,抬头看了眼透着微红的石壁,思道:此处必然与烈焰峰相连接。   再往深处走,温度骤然下降,阵阵的冷意,冰寒入骨。   穿过一个狭窄的洞穴之后,前方光线大亮,再往下行走百米,只见石壁之上镶嵌了无数的水晶,五彩斑斓,熠熠夺目。   水晶之后是一个两百平方左右的石窟,石窟的中间摆放着一口水晶棺。   无卿不禁心下一震,快步向水晶棺的方向走去。   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木中,玉心莲安静地躺在其中。她的双手交错着放置在小腹上,容色安然,深黑如墨般的三千青丝温顺地披散在侧,衬得她的脸宛如一块美玉,异常的白皙,泛着半透明的光泽。   无卿缓缓地向水晶棺靠近,润如明月般的瞳眸里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然而他的脚步却略显沉重,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人心。   忽然,就在他准备向前再迈出一步之时,他的僧衣却被白狼一口咬住。   无卿垂头向白狼看去,只见它紧紧地咬着他的衣摆不放,眼神无辜而又坚定,模糊不清的呜咽声似在向他提醒着什么。   轻轻地念了一声佛号,无卿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白狼的头,声音暖若春风,“贫僧虽不知施主之意,但亦已猜到数分。”   在他收回手之后,白狼松开嘴,慢慢地退至其后,幽冷的眼里透出一抹警惕。   无卿轻扬唇线,微撩衣袖,指向石窟之外,“施主请向后再退十步,贫僧需施法一试。”   话落,白狼果然依他所言向石窟外的方向退了十步,而后蹲坐在地,静静地注视着水晶棺的方向,那冷锐的眸光,具有十足的穿透力。   无卿回过身,如水般的眸光第一次现出了冷凝之色。   他轻捻念珠,白色的僧衣无风自动,在他缓缓地向前踏出两步之后,一阵强风猛地向水晶棺的方向逼去。   随风而起的乱尘犹如一层淡淡的雾霾,不过转瞬的时间,风歇尘落,水晶棺外的空气竟然如水般地开始波动起来。   潋滟的波纹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   “阿弥陀佛……”无卿微微叹息,淡若浮云般的声音从口中飘荡而出:“璃施主此举究竟何意?”   他的视线落在了棺中的玉心莲上,轻拂衣袖,一缕佛光自他的手心逸出,随后逐渐扩散。淡漠出尘的气质,加上他漠然清俊的容颜,此刻的无卿,愈发的飘逸脱俗,然而那微拢的眉心却似在昭示着什么。   佛染红尘么?   淡无血色的嘴唇扬起一道苦涩的弧度,他轻合上眼,阵阵的梵音形成了金色的佛文向水晶棺的方向冲击而去。只闻一声脆响,棺外的那层结界应声而裂,强劲的余波宛若一头巨兽,向石窟外呼啸而去。   白色的僧衣被高高扬起,余波散尽之后方徐徐地回落。   他慢慢地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玉心莲的身上。   这一刻,他如玉的容颜似乎比天际的流云还要淡,云山雾罩之中,却又透着令人看不透的孤寂沧桑。   修长的身形似有如无地动了一动,逸出一抹叹息后,他缓步向水晶棺的方向走去。   嗯?他脚下一顿,平和的眸光再次凝起。   一抹白光划过,无卿侧眸看去,却见白狼立在水晶棺的另一侧,朝着棺木的下方不断狂啸。   无卿顿时了然。   他快步走至棺侧,当他伸手向水晶棺内探去之时,他的手竟如他所料那般直直地穿透玉心莲的身体,方才所触摸到的,不过为空。   无卿一挥衣袖,一颗通透的巨形水晶球从棺木下滑出,眼前所见的幻影顿时消失,一条幽暗的地道蓦然显现。   无卿正欲步下地道,白狼却先其一步跃下。   当他随着白狼闯过重重的关卡之后,最后困住他的却是一道门。   这道门并非普通的门,它看似如冰晶一般晶莹剔透,却是当今世上最为坚硬的金刚石块,不仅如此,无数条色彩斑斓的蛇盘绕其上,密密麻麻的,令人毛骨悚然。   看来,璃施主是有备而来!   无卿心下巨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数步。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他徐徐地双手合十,眉宇之间泛起了难色。   就在这时,白狼猛地回头,朝着暗黑的隧道发出一阵急促的怒吼,片刻之后,凰辰与夜阑同时出现在无卿的视线里。   “大师,我们循着心莲身上的灵气寻到此处,不知她现于何处?”凰辰眼含期待,柔声问道。   “不知二位可有良策将此门之上的蛇群安然驱离?”无卿侧过身,现出他身后的金刚石门,不断蠕动的蛇群诡谲而又摄人心魂。   凰辰脸色乍然一变,下意识地向身侧的夜阑靠去。   颀长的身躯隐隐一怔,夜阑微垂下头,漆黑的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唇边徐徐地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放心,有我!”他的声音淡若清风,黑眸转至门上的蛇群时,瞬间冷凝。 ☆、声声佛号,声声重   一声龙啸骤然响起,只见一条半透明的黄龙向金刚石门呼啸而去,蛇群瞬间四散开来,钻入石缝之中,不过眨眼的时间,所有的蛇皆已不见了踪影。   凰辰讶然地将四周扫视了一圈,心惊不已。   “蛇群已散,不过眼前的这道门可非寻常之力可以击破。”夜阑看着泛着冷光的金刚石门,淡淡地说道,深邃的眼底是一片如冰似雪般的冷冽,“如果冥灭太子在此,他手中的幽罗剑或许可以一试。”   “哦?那不妨先让本宫试上一试。”一道冷厉的声音倏然响起,不待众人回过神来,一抹银光从他们身侧极速划过,幽罗剑出,森冷之气瞬间扑散开来。   只闻叮的一声,剑气反弹,冥灭竟被自身的力量震退了好几步。   “噗……”一口鲜血喷出,冥灭猛地定住身形,在众人还在惊异之时,他举袖擦去嘴角的血渍,眼瞳微虚,掠过狠戾,“此门果然非同寻常,看来是本宫轻视了。”   语毕,幽罗剑被再次举起,人还未动,剑气已然盈袖!   冥灭松开手,手掐剑诀,幽罗剑霎时一分为五,铮铮的剑鸣声绵绵不绝,凌人的剑气随之充盈了整个空间。   冥灭双目圆睁,诡光乍现后再次隐没。   双掌豁然推出,五剑再合一剑,剑还未至,剑气已先刺向金刚石门。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幽罗剑重新返回冥灭手中,四周一片寂静,静得有些瘆人。   咯吱,咯吱……   一阵细微的碎裂声传来,众人凝神向石门的方向看去。   晶莹通透的金刚石门倏地出现了一条裂缝,再过片刻,轰然一声,碎石飞溅,幽罗剑的余劲竟在这一瞬间向四周奔涌而开,空气波动如浪,令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地一滞。   当剑气尽数散尽后,所有的人都心有余悸地扫了冥灭手中的幽罗剑一眼。   果然不同凡响!   这是众人心里一致的想法。   冥灭冷冷一笑,踏着碎石向里面走去,这个洞穴的石壁上镶满了晶石,照得洞内亮如白昼。   洞穴中央,摆放着如无卿先前所见的水晶棺,玉心莲则静躺其中。   当众人离开石窟之时,天早已大亮,迷蒙的云雾却依然如旧,缭绕在山谷之中。   站在心泑峰的半山腰上,狂烈的风吹得众人衣袂飞扬。   “以我目前的修为,一次只能带一人穿过结界。”凰辰略感歉意地向众人行了行礼,“依凰辰之见,诸位不妨先回界城等候消息。”   心湖是她与玉心莲最后的保障,怎可轻易地带人进入?   众人自然也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她的顾忌,故也不曾为难。   “既然如此,那便依施主所言。”无卿回以一礼,轻若柳絮的声音在山风中徐徐漾开,“贫僧先行告辞。”话落,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玉心莲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既然无卿都已离开,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强求留下。   夜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在她略显羞涩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当所有的人都离去后,凰辰带着玉心莲化作一道光影消失在云雾的深处。   火,红得凄艳,红得决绝!   火,冲天的大火,染红了整个天际,也染红了众人的双眼。   界城的城门外,大军压境,所有从城内逃出的人皆已命丧屠刀之下,大片的红映入眼帘,残骸遍布,血流成河。   无卿一点一点地收紧手中的念珠,如血的天空落在眼底,慢慢地凝结成冰晶,覆盖了几乎要从他眼底弥漫开来的空漠与凄冷。   他缓缓地合上眼,随之而起的佛号声显得无比的沉重。   “天道不可违,界城终是劫数难逃。”略显低沉的音色打破了众人之间的沉默,冥灭依旧气定神闲,但深幽的双瞳却是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火光凄厉,界城南面的半空上,无卿等人漠然地立在云层之中。   “不过相隔一日,界城再逢火劫,其中是否有什么令人不得而知的秘密?”夜阑微眯的深眸猝然睁开,一道寒光射过,他的身形随之后移,猛地腾空而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可非天道。”   一声龙啸响彻云霄,乌云瞬间汇集,豆大的雨珠转眼倾盘。   莲女与冥灭同时一惊,黑沉沉的天际下,另一道白光从云层中滑下,向界城的方向直落而去。   火,渐渐熄灭,浓郁的烟雾呛得人难以睁眼。   难逃火劫的界城再一次满目疮痍,废墟下,不知埋葬了多少的无辜城民。   无卿缓缓地行走在断壁残垣之间,面无表情,一张脸苍白如雪,此时看去却散着冰雪般的寒气。纯白的僧衣已然湿透,雨水打在他的头上,沿着他的脸颊不断地滑下,模糊了他的双眼,长袖中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用力地握住,骨节泛白。   当他行至原本最为繁华的街道之时,眼前所见的一幕令他整个人僵立在当场。   两侧的房租已成残墙断柱,许是火势太急,不少的人方从屋内跑出却被浓烟所困,最终还是难逃死劫。   本是人声鼎沸的闹街,此刻却是尸体横陈,触目惊心。   无卿缓缓地跪坐于地,悲痛的情绪难以抑制地浮上心头。他慢慢地闭上眼,一缕清泪自眼角悄然滑下,到最后再也难以收拾,“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声声佛号,声声重!   他跪坐在原地,念起了超度亡灵的地藏经,阵阵的梵音幽远而又悲凉,逐渐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废墟,最后徘徊在整个界城的上空。   “还有人!”一道狰狞的笑声在雨声中响起,“这里还有一个活人,是个和尚。”   雨,下得凄厉。   萧瑟的冷风从这片废墟呼啸而过,一棵被烧成木炭的大树轰然倾塌,水花飞溅,最后以一种绝望般的弧度重新坠落于地。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过眨眼之间,无情的剑锋已然将跪坐在地的无卿团团包围。   天际,云层依旧浓厚,一庞然大物从乌云中探出了头,在无人察觉之际又瞬间消失在浓云之中。   云层上,重新幻化成人形的夜阑负手而立,目光清冽,清雅又不张扬的身姿渐渐地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冷意。   无卿大师此举何意?   他垂头俯视,偏淡的双眉微微拢起。   雨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无卿在两位士兵的看守下,容色淡然地行走在泥泞的路上。   本应不染纤尘的僧衣沾满了微黄的水渍,那一身轻暖得宛如春风的气息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余下的,似乎只有一片空无。   “嘭!”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天地都为之震颤。   所有的人皆心下一惊,同时向声源处的方向看去。   冲天的火柱再次燃烧了整个天空,一股滚烫的气流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向四周奔腾开来,震慑寰宇。   那是……齐云山的方向!   深邃的黑眸里划过一抹惊惧,夜阑再也顾不得无卿,颀长的身躯向齐云山的方向飞掠而去。   莲女与冥灭对视一眼,他们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惊骇之色。   齐云山乃天地龙脉相交之地,一旦被毁,地气尽散之时,六界秩序将陷入空前绝后的紊乱,神魔同现,人鬼难分。   容不得他们二人思考其间变故的因由,第二波火柱再次直冲天际。   “不好!”莲女似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惊呼:“那水晶棺中的玉心莲一定是假的!”   “假的?难道……”冥灭乍然睁眼,面色狷狂,一双狭长的黑眸中杀气猛然倾泻,他迅速握紧手中的幽罗剑,一字一顿,仰天长啸:“魑—魅—魔—君!”   齐云山之变,天界已然察觉。   翻滚的乌云瞬间凝聚在齐云山上空,天地一片昏暗,仿若已至深夜。天上的乌云化为江河一般,气势磅礴的从天空倾泻而下,可是足足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齐云山的火方尽数熄灭。   心湖被毁,齐云山上的结界亦已不攻自破。   避开天兵天将的搜寻,夜阑不断地穿梭于被烧焦的树木之间。此时的心泑峰已然被毁,滚烫的碎石与泥土形成的泥石流早已倾覆了另外的四座山峰。   他飞掠的速度很快,从这片山峦至另一片山峦,然而却始终遍寻不到凰辰的下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偏冷的俊颜变得愈发的冷峻。   深邃的黑眸正强烈地压制着即将翻腾的恐惧,毫无血色的嘴唇干涸得现出了裂缝。   “夜阑殿下,夜阑殿下!”   夜阑的身形不曾止歇,在他的身后,莲女与冥灭紧追其后,但是一心都在寻找凰辰下落的夜阑丝毫无心他顾,仿佛只有找到她,他的心才不会痛得如此厉害。   见夜阑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莲女与冥灭同时提气,只见两道虚影纵身跃上枯木,赶到夜阑之前。   “夜阑殿下,你这样寻找下去根本不是办法。”莲女猛然抬手,一股无形的气流阻挡了夜阑的去路,“你必须冷静下来,或许魑魅魔君已将凰辰带离此地。”   夜阑闻言,一双深眸瞬间暗沉如夜,面色更是寒若玄冰,“魑魅魔君?”冷冷的四字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浑身的气息更冰冷得好似万年冰窖一般,散发着蚀骨的寒意,“难道随凰辰进入心湖的并非是真正的玉姑娘,而是他?”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十之八|九,齐云山被毁,天地龙脉具断,南海必受波及。”莲女脸色凝重地收回仙术,“当下最为紧迫之事是该寻法修补天地龙脉,以及找到魑魅魔君的下落。”   “魑魅魔君摧毁了整座齐云山,他的魔力必然大损。”冥灭慢悠悠地说道,但是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封般的冷冽,“此时此刻,想必他正躲在某个异常隐秘的地方修生养息。”   “摧毁齐云山,对他来说有何益处?”夜阑微敛双眉,那深邃的眸光溢满了一望无际的寒冷。   “龙脉被毁,地气一旦散尽,六界通道很有可能将全数开启。”冥灭向山下看去,低沉的声音犹如一把历经磨砺的宝剑,苍劲有力,却更森冷冰寒,“魑魅魔君的目的……”说到此,他的声音更为低沉,“魔界现今的唯一出口就在西方万佛殿之下,即便龙脉被毁,通道大开,有万佛殿诸佛压制,魔界亦难以挥师而上,难道……”   话音一落,他们三人皆心下一沉。   不再多言,三道白光同时消失在云雾之间。   天,依旧黑得深沉,此时的天界与万佛殿亦已乱成了一锅粥,被派遣下凡的天兵天将数不数胜数,目的也是寻找魑魅魔君的下落,而其他的神佛则在寻找修补龙脉之法。   当夜阑他们三人回到界城之时,岌岌可危的城墙上,一位道士正在做法,在他的右后方,有一座木制的高台。   高台上,被捆绑在十字形木架上的无卿脸色平静地合着眼,仿佛已然超脱于六界之外,看透生死,这世间的一切亦与他无关。   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一挥佛尘之后,他在面前台上的碗里抓了一把白酒洒下城墙。   浓郁的酒香霎时四溢,醇厚甘冽,宛若断魂前夜的最后一顿晚餐,让将亡人记住这属于人间的最后一丝记忆。   今时的界城已被西淳王的军队所占领,见天降异像,西淳王旗下的一位谋士认为很有可能是因为老天见界城被火所毁,所以勃然大怒,要平息上天的愤怒,只有以纯阳之身施以火刑,祭天方可。   无卿,恰好成了他们眼中的最佳人选。   天,黑得无边无际。   几位士兵从界城内找来不少尚未烧尽的木头堆放在高台的四周,空气似乎在不断地凝结,沉闷压抑得令人难以呼吸。   城墙下,一道黑色的人影动作敏捷地攀墙而上。   他贴身靠在烽火台上,待巡逻的士兵过去之后,他自烽火台后闪身而出,身影快如风电,月光下只能看到一缕黑色的剪影倏然飘过,幽魅且又神秘。   冰冷的剑光一闪而逝,一条生命在无声中悄然陨落。   手起剑落,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高台上之时,原本还在施法的道士蓦地高声一喝,只见他口含烈酒,一口喷洒在燃火棍之上,诡异的火焰乍然燃起,摇曳着仿佛来自幽冥般的魅影。   黑衣人缓缓地挪至无卿的身后,一双眼眸内敛而又深邃,时刻闪烁着令人不容小觑的冷光。   就在他提剑的瞬间,道士的声音悠然响起。   “上官云相,贫道已在此等候多时了。”阴阳怪气的声音,身着道服的男子慢慢地回转身,他唇角的笑意很深,然而吐出的话却是刺骨的寒冷:“我说过,总有一日,你一定会落在我的手里。”   “原来是你!”黑衣人持剑从无卿的身后走出,声音极冷,语气中的寒意仿若冰河破堤而出,“三年前,我就该一剑要了你的命!”   凌厉的剑光乍然倾泄,上官云相持剑直指那道士,眼底的悔恨汇集成一股奔腾的怒意向对方呼啸而去。   “哈哈……”道士猛地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凄厉非常,带着一种毁天灭地般的恨意,“你竟然还敢提三年前?”笑罢,道士垂下头,一张脸即便是在火光的照射下依旧晦暗不明,他的声音很轻,下一刻,冰冷的寒意席卷全身,“本公子说过,有朝一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道士猛地抬头,他的声音扭曲且尖利,连那俊逸的脸都因为怒气而显得狰狞无比。   这一刻,他的脸尽数显露在火光之下,原来他就是三年前在临邑被上官云相一剑废了命根子的沈刚。   至于他因何成为道士,那就不得而知了。   沈刚一举火棍,怒声下令,“给我拿下他!”   原本空荡的城墙上倏地闪出数十道人影,他们纷纷手举弓箭,冷锐的箭头全数指向台上的上官云相与无卿。   “大师!”上官云相持剑挡在无卿身前,他的眼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四周,音色坚定,“以大师的修为足以从这里脱困,不知大师为何……”   “阿弥陀佛。”一直沉默不言的无卿终于缓缓地睁开双眼,略显嘶哑的音色空洞非常,“界城之所以遭受此劫,贫僧亦难辞其咎。”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的细雨,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似是有云笼雾罩,缭绕着说不尽的伤感、凄凉……   无卿的视线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处,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抹绝尘隔世般的孤寂,“上官施主不必再为贫僧费心,还是速速离去吧。”   “大师……”上官云相一脸震惊。   忽然,一燃火的木棍以着绝然般的弧度落在了高台下的木堆之上,被浇了火油的木头瞬间燃起,转眼之间,熊熊的烈火将高台团团包围。   一支利箭陡地破空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上官云相持剑格挡,那强劲的冲击力竟逼得他向后退了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火越来越大,火光外,沈刚慢慢地收起弓箭,黑眸里,杀戮之气顿时暴涨。   “射!”他冷然下令。   “大师!”漫天的飞箭直落而下,上官云相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剑光交织成一片密集的剑网,将箭矢隔绝在剑网之外。   但是纵然他的剑术再高超,仅靠他一人又怎能防得住如此绵密的箭雨?   “贫僧并不值得施主以命相护,还望施主莫要坚守在此。”漠然似水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上官云相听了他所言,分神的一瞬,一支穿云箭直直地穿透他的肩胛骨,艳红的血渍染遍箭身,混合着他身上的汗液滴落在被雨水打湿的木板之上。   蒙蒙细雨,连绵不绝。   火光再次照亮了整个夜空,此刻的雨雾普通燃烧的云烟,弥漫了整个天空。   利箭再次蜂拥而至,眼看着他们二人就要命丧黄泉,三道人影倏地自天而降,一股无形的气流将所有的箭矢以及烈火皆隔绝在外。   “大师执念了。”莲女缓步上前,向无卿行了行佛礼,淡淡的音色,柔美却又无奈,“无论大师是否介入,界城都注定有此一劫。”   “界城对于整个六界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冥灭的声音幽然响起,低沉而又冷厉,好似寒冬腊月里的冰,仿佛瞬间就能将人冻成冰柱,“如今天地龙脉被毁,若不及时寻到修补龙脉之法,地气散尽之时,即便是万佛殿亦难逃厄运。”   龙脉被毁?   空洞的眼眸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地一怔,无卿抬起头向冥灭看去,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冥灭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颇具深意地迎向无卿的视线,“大师可知被毁的龙脉位于何处,又是因何被毁?”说到此,他并未继续说下去,那抹笑意并未达到眼里,他的眸中,是一片冰寒的冷凝。   无卿眸光微变,定定地看着冥灭,似在等在对方为他解惑。   冥灭负手而立,唇轻抿,一双眼眸冷若寒潭,宛若黑夜里的鹰,冷傲孤寂却又盛气逼人。   轻挥衣袖,他转身面向齐云山的方向,冷然道:“水晶棺中的人,定然是幻化成玉心莲模样的魑魅魔君!”   听到此,无卿心神一颤,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的毫无血色。   “大师,魑魅魔君已经逃逸,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寻到他的下落,或许魔界直接进入人界的通道将被打开,届时,只怕将会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阿弥陀佛……”无卿垂下头,佛号声沉重而又无力。   “大师难道不想知道玉姑娘的下落么?是生或是……死!”   无卿浑身一震,过了半晌,只见他的身上现出一道佛光,他的人竟呈现出半透明之色。无卿双臂微动,从完好的绳索上穿过,轻合上眼,双手合十,淡淡的佛号声深远悠然,回荡在这片天幕之下。   待他再次睁眼之时,原本那无情无欲的眼眸里流转之间好似清澈的湖水中倒映了日光,瞬间多了一丝生气。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他抬首看了眼黑沉的天际,无声地叹息,继续道:“是贫僧太过痴愚,反受其困,阿弥陀佛。”   无卿身上的佛光霎时四溢,所有滞留在半空中的箭矢陡然坠落。   他再次轻叹,转眼便化为一道光影消失在夜的尽头。   莲女淡淡一笑,她侧过身,本欲带上官云相离去,却不料冥灭早以先她一步,带着上官云相向城外飞去。 ☆、石窟之内,另有乾坤   无卿再一次回到了齐云山下,然而如今的齐云山已然崩塌,面目全非。   烈烈的狂风吹得微湿的白色僧衣如云如雾,飘忽不定。   无卿定定地立在山脚下,一双好看的眼眸沉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然而他手中的念珠却发出咯吱的声响,片刻成灰,随风散落在空气之中。   “大师认为,魑魅魔君会藏身在这齐云山中?”一道粉色的身影率先从天降落,莲女走至无卿的身侧,抬头向依然高耸入云的山巅上看去。   无卿沉默未言,但见他缓缓地抬起手,一缕淡淡的血腥味倏地充斥在空气中,随着风势向齐云山而去。   “大师这是?”莲女看了眼无卿还在流血的掌心,不解地出声。   “无妨。”无卿不疾不徐地收回手,声如其人,清静幽雅,“贫僧之血可以召唤狼群,无论璃施主是否藏身在齐云山中,至少可以先将石窟之内的玉姑娘带出。”   “大师怎知心莲在那石窟之内?”莲女面色微愕,“如今心泑峰彻底坍塌,所有的泥土与岩石已尽数掩埋了心泑峰与其他四峰之间的崖谷,要想再次进入石窟,谈何容易?”   无卿面色平静地抬头向齐云山上的云层看去,清湛的目光渐渐地归复以往。   “施主静待片刻便知。”无卿微行佛礼,随后安静地站在原地,一身的柔和气息在这一刻尽数散发出来。一声狼嚎从远处隐约传来,无卿神色微松,淡淡地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齐云山上,浓厚的云雾一如曾经,千姿百态,如梦似幻。   无卿众人尾随着狼王不断地翻山越岭,足足行了半个时辰方找到石窟的入口,但是此时的这个入口与上一次的却并非同一个。   深邃曲折的洞穴宛若迷宫,洞顶壁上垂挂着无数尖利的石笋。   待众人重新回到发现水晶棺的地方之时,时间又过了半个时辰。金刚石门的碎屑依旧散在原地,洞内异常黑暗,滴答滴答的水声来回盘旋,空灵得有些诡异。   一入石洞,狼王便快步跑至石棺之侧,急促的喘息声在这寂静的洞穴中显得异常的清晰。   “这棺木之下有古怪!”冥灭走上前,嘴角微翘,勾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然而他周身的深冷之气却不容他人忽略。   “这个洞穴已是尽头,与上次所见并无太大的区别。”莲女抬头扫视了一圈四周,温婉的眸光微微一凝,“如果心莲就在此处,那……这个洞穴必然另有乾坤。”   话落,她的目光也落在水晶棺下。   “阿弥陀佛。”柔和的佛光自无卿的身上逸散而出,他缓缓地睁开眼,声音淡若清风,“既然诸位皆怀疑此棺有异,不妨将之挪开一探究竟。”   白色的衣袖霍然一扬,只见一道佛光拂过,水晶棺已稳稳地向一侧移去,然而水晶棺下的岩石并无异常。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狼王猛地纵身一跃,身子重重地落在原来棺木下的岩石上。   一道细微的咯吱声响起,一块方形的岩石竟下坠了数分。   “哦?果然有古怪。”在狼王向后退离的那刻,冥灭沉声说道,冰冷的语气中透出一股慑人的气魄,令人不寒而栗,“本宫倒想看看,魑魅魔君如此大费周章地打造这个洞穴究竟有何目的!”   话落,他缓步上前,剑未出,剑气已然纵横交错。   但见冥灭腾空而起,随之猛地急转而下,黝黑的幽罗剑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那块方形的岩石直插而去。   岩石受到剑气的冲击却并未碎裂,而是再向下沉了沉。   当冥灭收剑落地之时,一声异动传来,众人向声源处看去,只见厚实的石壁竟慢慢地转开,石壁与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声响刺耳非常。   石壁转动的那一瞬,一丝亮光从石壁的另一侧射出。   光线大亮时,众人纷纷下意识地抬手遮眼,待他们睁眼再看时,眼前的一幕令所有的人都瞠大了双目。   这是一个百来平米的石室,石室内各种家具都已齐全。   数十盏烛台放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无卿率先回过神来,他快步向房间内走去,半侧过身时,入眼所见的情景令温润的玉颜霎时一滞。   在房间的右侧有一张圆形的石床,石床外缭绕着一层厚厚的诡异绿烟,透过绿烟仔细看去,可以看到玉心莲安静地躺在石床上,那安详宁静的容颜竟绝美的令人难以形容。   无卿静静地看了许久,一双黑眸在烛光中,看似清澈且又淡定。   过了半晌,他提步向圆床的方向走去。   就在无卿离绿烟的距离不远之时,倏然,莲女闪身挡在他的身前,神色凝重,“此烟有毒,不可靠近。”   有毒?   无卿下意识地一愣,凝神向绿烟看去。   “这里还有个出口!”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众人抬眸看去,恰见夜阑微抿着嘴唇,一双深邃的黑眸紧紧地锁在一个石制的书架之后。   冥灭闻言迅速向他走去,“看来魑魅魔君定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动静,故而从这道出口仓惶逃走。”   书架后,一扇石门并未合紧,地面有细微的摩擦痕迹。   “我试着追上他。”冥灭的眼中立刻划过一抹危险,话音未落,石门乍开,那道森冷的身影随后化成了一道寒风消失在暗黑的甬道之中。   夜阑见状,一心皆在寻找凰辰下落的他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离去后,四周再次恢复成一片清冷寂静。   房间内,烛火摇曳,灯光点点,四周装饰得富丽堂皇,然而流转在山洞内的空气之中却隐约地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压抑。   莲女正身面向石床,指尖轻拂,一片莲花瓣不疾不徐地向绿烟的方向飘去。   “嘶……”莲花瓣在方接触到绿烟的瞬间便枯萎成灰,并伴随着一阵几不可闻的绝望之声。   “大师,此毒霸道非常,只怕难以破解。”莲女好看的双眉微微一拢,温婉的声音含着淡淡的忧虑,“心湖被毁,心莲的本体亦已失踪,若……”   说到此,莲女眸中的忧色逐渐凝重。   无卿见她欲言又止,不由地出声道:“施主有话但说无妨。”   “依心莲目前的人身来看,她的本体并未受到任何损坏。”莲女的视线直直地落在玉心莲的身上,音色沉重地继续道:“但是我们并不知魑魅魔君真正的目的究竟何在,倘若……”她眸光微凝,“倘若魑魅魔君将心莲的本体移至晦暗不明的阴煞之地,那~接下来的后果,将会难以估量。”   “阴煞之地?”无卿神色微变,柔和的俊颜终于还是现出了隐隐的慌乱之色,“如今魔界唯一的入口在万佛殿之下,即便璃施主乃数百年前的魔界之主,要想闯过万佛殿重回魔界,想必非是异事。”   “如果……还有另一个入口呢?”莲女的声音很轻很轻,然而她的眸光却是沉重非常。   “另一个入口?”无卿浑身一震,话音虽然低柔,却略显震惊。   “我也只是猜测,心里总盘绕着一股不安。”莲女幽然轻叹,“希望我的猜测有误,无论如何,先设法将心莲带离此地。”   淡淡的佛号声起,无卿不露痕迹地看了绿烟后的玉心莲一眼,随即轻唱佛经。   一阵又一阵的梵音幻化成金色的佛文,由内外两层将绿色的烟雾夹在中心。有风从隧道中吹进,拂过他已然干涸的衣摆,扬起他宽大的衣袖,荡起层层涟漪,漾出了银色的光华,此时此刻的无卿恍若置身于梦境之中,虚幻飘渺。   无数的佛文包裹在石床的四周,好似一个金色的圆球,随着时间的推移,圆球愈发膨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站在一侧的莲女越看越心惊,就在她转眸向无卿看去之时,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脸上已布满冷汗。   倏然,一口鲜血自他的口中喷出,金色的佛文瞬间化为流光消失在空气之中。   “大师!”莲女一惊,正打算上前扶他却被他伸手阻止。   “贫僧无碍。”温润的音色略显嘶哑,他擦去嘴角的血渍,目光重新回到石床上,“此烟之后必有一道结界,这道结界不仅控制着烟雾的循环,若非璃施主本人,只能由内将其破之。”   “由内破之?”莲女不由地愕然,“可是心莲已无意识,如何才能从内破此结界?”   “阿弥陀佛……”沉重的佛号声慢慢地回荡在这个不算宽敞的空间内,轻轻淡淡的声音,如同薄薄的迷雾,无卿的眼中竟涌出一股陌生的执拗,“容贫僧再试一次,若依旧不能破除里面的结界,只能施法先将石床带离此地,再另行他法。”   话音方落,不容莲女多言,淡淡的佛光已笼在了他的周身。   不过片刻,一股无形的劲气猛地回冲,莲女见状快速撤退,不过这一次无卿已有所准备,他轻抬手,一道佛光自他的掌心逸出,悄然地化解了本属于他自身的回攻佛力。   莲女缓步走回原地,轻浅的音色中含着淡淡的无奈,“看来,只能先将石床带离此地了。”   “大师!”忽然,一道白影自洞外飘进。   无卿与莲女回身看去时,来人已闪至石床之前。 ☆、罪福如幻起亦灭   “凰辰姑娘。”见到来人,莲女不由地轻呼,而后绝美的容颜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潋滟风华,“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夜阑殿下……”   话还未尽,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倏地从书架之后飘入。   他们便是夜阑与冥灭,看来他们二人并未追上璃未。   灯光下,折回此地的夜阑在见到安然无恙的凰辰之时,整个人顿时僵立在当场,一双黑眸,宛若深渊寒潭,令人看不见底。   “你……”他眸光轻颤,在凰辰对他浅浅一笑时,颀长的身影迅速地向她走去。   “殿下!”看着逐渐向她走近的身影,唇含浅笑的凰辰渐渐地收敛起笑意,眸底是不解的讶然。   眼前的人,黑发如瀑,宛若风过水动,在他的周身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淡到无色的薄唇,清冷的脸部线条,深邃若潭的黑眸紧紧地锁着她的目光,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可能凭空消失一般。   “殿下……”凰辰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直到他陡地期身前来,将她困在他阴影下的方寸之间,她的心一阵紊乱,声音不由地轻颤,“魑魅魔君并未为难于我,只是心湖与结界被毁的瞬间,我被那强大的气流震回了原形,所以……费了点时间。”   若非她被震出甚远,只怕此刻的她已被掩埋在了一堆岩石之下。但是看到夜阑此刻的眼神,令她将这些话都咽在了肚子里。   修长的手指似有若无地轻抚上她的脸颊,寒光笼罩,他的指尖渗着薄薄的凉意。   “以后不许再离开我。”他的声音清冽如泉,十分好听,略含的一丝沙哑似能蛊惑人心。   凰辰不禁一愣,清丽的面容悄然地染上一抹红晕。   精瘦的长臂不容拒绝地将她拥入怀里,他的吻,旁若无人般地落在她的发梢,“我会担心。”   极轻的声音飘荡进她的耳里,撩拨起她心底那最最动人的一根心弦。   “好。”在他迫人的逼视之下,她略显羞窘着答应。   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响起。   凰辰挣出他的怀里,一张俏脸愈发的嫣红,“凰辰可以解去围绕在石床周围的这些绿烟,还请各位向后退出数步。”   凰辰缓步走至石床之前,待众人都退至她的身后时,柔和的眸光逐渐变冷,一滴鲜血自她的指尖逸出。   心莲,凰辰一定会救你!   她的视线落在玉心莲的身上,双手微拂,那滴鲜血漂浮在半空中,妖艳得宛若血色荼蘼,转瞬化作一片血雾向绿烟笼去。   血雾与绿烟相遇,两者皆顿化虚无。   待含有剧毒的绿色轻烟皆被血雾化解之后,一层似水流淌的结界出现在众人的眼底。   夜阑神色不郁地拥过凰辰,深眸紧锁在她的指尖上。   在他们二人的身侧,无卿徐徐走过,尽管他的心里早已波涛汹涌,表面上却还是平静如斯,浅笑淡然,犹如春日微风,带着丝丝的暖意。   “没想到这毒烟之后竟还有结界,玉心莲与魑魅魔君究竟有何恩怨?”冥灭双手环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了点自己的手背,一身的阴霾之气在无形中悄然扩散,“他不杀她,却将她困在此地,到底意欲何为?”   “以玉姑娘的修为要寻到璃施主,想必是轻而易举之事。”无卿回答的云淡风轻,竟好似这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无关痛痒,“但是……璃施主不会伤她。”   音落后,周围的空气登时凝结,弥漫起一股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突然,凰辰发出一道惊呼:“糟了,魑魅魔君带走了心莲的本体,如今心湖已毁,灵气尽散,若是她不能及时苏醒,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如此,先破了这道结界,带她出去再说。”冥灭抬手抽剑,似冰的冷气混着凌厉的剑锋猛地倾泄而出,铺天盖地般的向四处扩散。   就在他持剑欲劈的瞬间,莲女旋身挡在他的身前,“这道结界只能由内击破,你的剑气不仅动不了结界分毫反而还会自伤。”   眼前的女子有着绝美的容颜,缭绕在她眉宇间几缕忧愁更为她增了几分韵色。   她轻柔的警告,就像是一滩温泉,流入了冥灭冰冷的寒潭。   身上的阴郁之气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他收起幽罗剑,盯着她的双眸,目光幽然。   莲女心神一颤,他的目光就像是一缕青烟迅速地萦绕在她的心头。   在冥灭的目光越来越炙热时,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背对向他,然而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落入冥灭眼中的她,就像是一位旋舞的妖姬,浑身散发出妖娆的迷迭香。   站在一侧的凰辰与夜阑丝毫未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大师,心莲虽然陷入昏迷,但是或许她还能感知到周围环境的异常。”凰辰缓步走至石床之侧,将玉心莲上下打量了一番,“既然这个结界必须由内打开,那有没有办法激发她潜在的意识,只要她能够以意念操控雪蝶莲,那么这个结界就不足为惧了。”   无卿静静地立在原地,眸色隐隐地变了数变。   “不如先将整张石床带回界城,以妨有变。”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夜阑不容拒绝地牵过凰辰的手,继续说道:“界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受到他国的两度攻城,只怕不会是敌军临时起意,背后之人,定然有所图谋。”   “既然如此,众人先回界城。”无卿的神情依旧那么平静,波澜不惊,唇角那极淡的笑意更似冬日暖阳,令大家的心情也得到了一丝的舒缓。   他缓缓地抬起手臂,淡淡的佛光笼罩在石床的四周。   “看来,贫僧须留在此地再寻他法。”缓缓地收回手,无卿的轻叹声飘散在这石窟之内,虚幻飘渺,宛若空无。   这张石床被下了一道术法,一旦妄自移动,石床将由内炸开。   届时,玉心莲非死即伤。   其他四人见状,面面相觑了片刻,他们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惧。   魑魅魔君的实力,不同凡响!   “依贫僧之见,诸位可以先回界城,查看城内是否有何异常。”此刻的无卿神色泰然,然而他的眼神中似乎更多了一种叫做超然的东西,“玉姑娘之事先交由贫僧处理,若是需要,贫僧自会通知各位。”   他的目光澄澈见底,一眼看去,依旧如同当年他初入红尘的那一刻,不带半点人间的污浊、半丝人间的俗气。   一阵风从暗黑的隧道中吹入房间,吹得烛火不断摇曳。   莲女四人商量了片刻,最后由凰辰、夜阑二人一起留下陪同无卿,以防魑魅魔君再折回此地。   待莲女与冥灭离开之后,这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经过了两日来的奔波,众人都已有些疲惫。夜阑见凰辰的脸色略显苍白,方忽然想起她定然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进食。   他吩咐她合眼休息,而他自己则出洞寻找食物。   在夜阑离开后,坐在石床侧打坐的无卿缓缓地睁开眼,一道佛光如电般一划而过,当凰辰有所察觉之时,她全身的穴道已然被点,动荡不得。   “大师,你……”凰辰不解地瞠大了眼。   “阿弥陀佛。”无卿站起身,神色平静地向凰辰施了施礼,“施主不必惊慌,贫僧并无恶意,接下来,贫僧将设法破除石床周围的结界,还望施主可以保持沉默。”   凰辰不解地轻拢双眉,莫名的不安缭绕在心间,“可是方才,大师不是说……”   无卿淡然一笑,微抬手阻止了她后续的疑问。他徐徐地转过身,面向石床,白衣轻扬间,清似明月般的面容异常的淡定从容。   柔和的佛光,清净非常。   他双臂轻抬,而后双掌合十,声音轻和如风,“假借四大以为身,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   话落,他缓缓地睁开眼,右手慢慢地移至左胸。   淡淡的光晕之中,一滴鲜血自他的心口涌出,那样的红,红得耀眼,红得摄人心魂。   凰辰猛地睁大了双眼,想要出声阻止,然而所有的声音却卡在了喉咙之间,只有无声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蓦然滑下。   一道华光猛地向结界的方向射去,只见水波荡漾间,那滴心血化作血雾散入结界,笼罩在玉心莲的周身。   金色的佛光从血雾中不断地逸散而出,由内而外地冲击在结界之上。   “噗……”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无卿身形不稳地向后退了数步,灯光下,那鲜红的颜色耀眼夺目,妖艳的灼人!   失去了佛力的牵引,结界的佛光逐渐淡去,血雾宛如轻烟一般飘落在玉心莲的身上,似有若无的红微染上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为她添了些许的生气。   凰辰怔怔地盯了地上的血渍许久,红唇数次张合,最后哽咽着说道:“大师,你何须以自己的心血作为佛引,我们可以另寻他法。”   慢慢地直起身,无卿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的血渍,苍白的俊颜竟含着浅浅的笑意,“无妨,时间紧迫,只有此法可行了。”   颀长的白色身影坚定地再次向结界走近,他同样以自己的心血作为佛引穿透璃未所布的结界,由心血所形成的血雾形成了另一层的保护层,避免玉心莲受到佛力的波及。   这一次的佛光异常耀眼,似乎倾注了无卿毕生的功力。   佛光不断倾泄,眼看着结界即将爆裂,结界之外的无卿却已鲜血如瀑,霎时染红了那纯白的僧衣。 ☆、自沉眠中苏醒   “大师!”凰辰脸色煞白,想要出手阻止却动荡不得。   她不断地劝说着无卿,但是他却宛若未闻。   无卿的眼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结界,倏然,结界乍然收缩,结界之内的佛光忽然大亮,佛力顿时失去控制猛地回击向无卿,导致他不得不收手撤退。   无卿身形晃动了片刻,最后无力地单膝跪地。   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石砖之上,飞溅出的血液宛若彼岸花开,凄艳非常。   结界内的佛光逐渐淡去,血雾再次散落在玉心莲的身上。   凰辰眼含着泪,将目光移至玉心莲,音色嘶哑,“心莲,不要再睡,不要再逃避了。”她不由自主地合上眼,“这数年来,心莲不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怜心可以自沉眠中苏醒么?可是……如今心湖被毁,怜心的精元只怕皆已散尽,黎寒将军……”   不待她话尽,玉心莲的周身忽地散发出一道佛光。   凰辰讶然地睁眼,但见无卿的心血悄无声息地融入玉心莲的体内,淡淡的佛光中掺入了些许的红色。   佛光渐趋炽盛,突然,一阵琴音破空响起,铮然之声宛若万马奔腾,震撼人心。   轰然一声,结界顿破。   琴音渐渐散去,当佛光随之消散后,石床上的玉心莲却依然安静地躺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幻境。   凰辰微睁着眼,似乎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无卿慢慢地抬手,撤去原本在凰辰身上施下的定身咒,而后提着沉重的脚步向石床的方向走去。   石床上的玉心莲,红唇轻合,一张俏脸白里透红,映着银色华光的她,身着一袭微微舞动的软纱轻衣,清艳绝美的难以形容。   仿佛沉睡了百年之久一般,当玉心莲缓缓地睁开眼时,入眼所见的,是她做梦也未曾想过的一幕。   眼前的人,清雅温和的俊容一如既往,然而,视线相交的刹那,他眼波微动,隐隐之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泽,似喜还忧。   “无卿……”玉心莲情不自禁地微扬唇线,她的声音异常轻软,带着似有若无的嘶哑,却添了一丝羸弱惹人怜的韵味。一抹诡异的红色忽地落入她的余光之中,玉心莲笑容一僵,徐徐地向他的胸前看去。   白色的僧衣,遍染血渍,点点滴滴,晕染成殇。   “无卿!”玉心莲心下顿惊,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可是灵力耗尽的身子本就尚未恢复,加上方才无意识地催动了离弦琴的关系,此时的她更是虚弱不堪。   即便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也是心有而力不足。   俏丽的秀眉紧紧地拢起,玉心莲面色不郁地瞠目,“为什么会受伤?”   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她的叱问,无卿不禁一愣,回过神后,他悄然地敛去渗入他心口处的那一抹暖意,温和的眸子恢复如初,“贫僧并无大碍,有劳玉姑娘挂怀。”   玉姑娘?   虽然注意到他对她称呼的改变,可是玉心莲更担心的是他身上的伤势。   她合上眼,意念微动之间,一股醇厚的灵气忽地从一处神秘之地涌入她的体内。   白光缭绕的霎那,她的手指已搭在他紊乱的脉门之上。   “玉姑娘方自昏迷中苏醒,不可妄自催动灵力。”   “闭嘴!”玉心莲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独属于白莲的气息。   可是这一抹不染纤尘般的气息随之染上了一丝冷寒,令人望而生畏。   无卿不禁再一次一愣,他静静地看着眼前垂头敛目的她,记忆回到了当年他们在战场上再次相逢的情景。   他看似迷惘的眸光渐趋清明,一道极轻的叹息从他的喉间逸出,似有若无。   玉心莲松开按在他脉门上的手指,在他还未将手收回之际一把握紧,“是璃未哥哥……”紧锁的眉头,低低的声音,似怒还怨,“为什么?”   无卿的身影遮住了烛光,阴影下,玉心莲的脸颊显得越发的苍白,竟无端地带了几分绝境般的惨然。   “玉姑娘,你……”无卿震惊于她的言语,但是她痛苦的神情令他淡如止水的佛心再一次微起波澜,“你可有大碍?”   他垂头看着她,音色渺若长风,轻似飞雪,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玉心莲眸光闪烁了片刻,半晌之后,她敛下眼底的哀然与沉重,微笑着抬头,“我没事,倒是你……”   无卿不仅以自身的心血为破除结界的引子,更受到自身佛力的回冲,导致他内伤严重。若非他根基深厚,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思及此,她的眼底闪烁起令人费解的眸光,似忧还喜。   “玉姑娘……”见玉心莲有些失神,无卿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本想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掌心中抽出,却不料她将他握得更紧。   “别动。”玉心莲淡淡地出声阻止,她的眸子半垂着,仿佛介于清醒与昏睡之间。一道极淡极淡的佛光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紧接着,纯净的灵力从她的掌心向他的身上汹涌而去。   身上的伤以惊人的速度在复原,无卿诧异地睁眸,不可置信地向玉心莲看去。   她身上的灵力本应早已枯竭,但是涌入他体内的力量又该作何解释?   平静的眼眸微微眯起,定定地锁在缭绕于她周身的佛光之上,眼底的困惑再次如水般泛滥。   而她身上的佛光,又是怎么一回事?   “无卿……”虚弱的一声,玉心莲握在无卿手腕间的五指渐渐地松开,滑落在石床上,“是时候回界城了。”   她的眼并未睁开,身上佛光也慢慢地淡去,整个人虚弱的毫无力气。   “嗯。”无卿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的语调是温和的,温和的令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波动。他抬眸向身后看去,却不见凰辰的身影。   想必她是不想打扰无卿与玉心莲,所以选择悄然离去。   无卿清秀的双眉不禁一拢,视线重新回到虚弱的玉心莲身上,白皙的俊容竟现出了一丝窘色。   安静,石室内除了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便无其他。   休息了片刻后,玉心莲缓缓地睁开眼,恰见无卿的眉头微微蹙起,破坏了他原有的祥和,但也只是瞬间,他又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神色。   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从心底浮现,玉心莲闭了闭眼,随即挣扎着坐起身。   “玉姑娘。”无卿伸手将她扶起,音色淡然,“你的身子尚未恢复,且在此休息片刻,容贫僧前去寻回凰施主。”   “不要!”纤细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拽上他的僧衣,玉心莲微嘟起依旧没有血色的嘴唇,眸色哀怨地看着他,“心湖被毁,就连好不容易恢复原样的界城又再次被付之一炬,接下来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出家人都说以慈悲为怀,你难道不该有所表示么?”   无卿似乎完全未意料到她会如此厚颜,不由地愣了一愣,在烛光之中,他的脸在这一瞬竟布满了诡谲的光影,变幻莫测。   “姑娘一直深陷于昏迷之中,不知如何得知外界之事?”无卿低垂下头,顾左右而言他。   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他的僧衣,她垂下头,将自己的眸光尽数敛去,“或许是因为心湖灵气的关系,总之这是我与生俱来的的能力。”   低低的嗓音似梦呓,似叹息,似祈求,交织着她难以言喻的矛盾心情。   不管是谁,她都可以从他或她的身上感知到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方才,在她的手按上他的脉门之时,一幕幕令人痛心的画面锥入她的心扉,痛得她几乎陷入窒息。   “无卿……”她缓缓倾身,将头靠在他的身上,“心湖已毁,怜心……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滑落,烛光的映照下,她额心处的雪蝶莲白得异常通透,白色的莲瓣之间却又透出丝丝的血红来,显得清冷却又分外妖娆。   怜心?   无卿清秀的眉下意识地一拢,倏然,一道凄冷的银光自她的发髻间射出,他诧异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根发簪从她的黑发间脱落,紧接着幻化成一张上古神琴。   “离弦?”察觉到有异,玉心莲虚弱地回过身。   一阵铮然的琴音乍然而起,不待玉心莲与无卿回过神来,离弦琴已载着绝望般的悲鸣之声,宛若离弦之箭,自他们二人之间呼啸而过。   “离弦?”玉心莲匆忙地想要起身,但是乏力的身子方移动一分便重新跌回石床上,“离弦……”   看着离弦琴宛若一道流光消失在书架之后,没来由的慌乱令她变得六神无主。   为什么,为什么听到心湖被毁、怜心也可能随之消失的话后,离弦琴会有这般的反应?   莫非……   “离弦,黎寒……”她的声音隐隐发颤,急剧的心跳变得异常紊乱。   眸光闪烁间,她恍然大悟。   黎寒竟然……糟了!   玉心莲陡地睁眼,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无卿,带我前往心泑峰的峰顶可好?”玉心莲伸手扯了扯他的僧衣,神色张皇,“黎寒,我好担心他。”   若是见到了被毁的心湖,黎寒是否会再次失去理智?   她很怕,真的很怕他会再次想不开。   温和的视线落在玉心莲的脸上,落入眼中的她,眸光迷惘、神色凄然,令无卿的心不由地一紧。   “好。”轻轻的一声,如是一点怅惘叹息。   他俯下身,看似清瘦的身子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看了神思游离的她一眼,一声轻叹之后,他们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这石室之中。   空荡荡的房间内,毫无生气。   若非地面残留了一滩的血渍,只怕无人会相信先前在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    ☆、相别只愿你安然   寒风冷冽,雪花飘零,漫天飞舞的白雪将雪霁峰下的这片山峦装点成冰雪的世界。   一道白光从一个几乎被雪覆盖住的洞穴中飞射而出,转瞬消失在雪雾之后。   与夜阑正欲回转山洞的凰辰迅速地侧身避开白光,她看着白光离去的方向,惊呼道:“那是什么?”   “跟过去看看。”夜阑眸光微沉,音色清冷。   此刻的齐云山之巅,乌云蔽天,虽未下雨,天色却是阴沉的可怕,就好似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奏一般。   离弦琴载着耀眼的白光自崖下飞掠直上,最后停在崩塌的心泑峰上方。   如今的心泑峰已然不再是以往的心泑峰。   乱石以及泥土几乎填平了五座山峰之间的缝隙,然而原本心泑峰所在的位置却出现了一个巨坑。   这个坑,宽约十米,深不见底。   龙脉被毁,海水倒流,别说心湖自此不复存在,就连原本隐藏在心湖下的水脉亦已全数断绝。心泑峰的残峰上未见丝毫的水泽,只有黄色的土堆与石块,延绵至远。   忽然,一阵宛若裂帛似的琴音骤然响起,凄厉而又决绝。   缭绕在离弦琴上白光猛地大亮,隐隐可见一道似雪的身影在琴弦上若隐若现,那不断飞扬的银丝在奔腾的气流中挥舞出死亡般的光影。   一声长啸,山鸣谷应,栖禽惊起。   万道的白光自离弦琴上冲天而起,照亮了齐云山上方的那整片灰色天空。   “黎寒……”一道震惊的嘶吼从远处传来,不过片刻的时间,玉心莲、无卿、凰辰、夜阑四人齐齐现身。   白光逐渐淡去,待尽数消散后,离弦琴直直地从空中坠落。   凰辰见状,点地飞起,伸手将其接入怀中。   “噗……”艳红的血从玉心莲的口中猛地喷出,吹过鼻间的山风沾染上血的腥味,带着来自地狱般的森冷气息。   “玉姑娘!”无卿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玉心莲,胸口顿时一阵刺痛,平静无波的眸子下竟然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为什么,为什么?   玉心莲紧紧地咬着自己苍白的嘴唇,把不断涌上喉间的腥甜重新往回吞,一种揪心裂肺的疼痛弥漫了她的全身,不能自抑。   如果有一天,她落得和怜心一样的结局……   含着沉沉痛意的眸下意识地向无卿看去,恰好迎上他温和如初的瞳眸。纤弱的双肩开始耸动,忽然,细碎的笑声从她染血的唇畔中逸出。   “璃未哥哥,你让心莲怎么原谅你?”生冷如冰的声音夹着莫可言状的悲痛以及惊天骇浪般的怒!   到最后,痛至极点的她已经感觉不到痛,只觉得遍体生寒,眼前所有的景色都渐渐地暗了下去。   夜凉如水,繁星点缀在漆黑的天幕上,闪烁的光影似乎丝毫未察觉出天地六界将面临一个空前绝后的灾难。   当玉心莲再次醒来之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挣扎着坐起身,沉重的头部宛若有千钧之重。   “心莲……”不远处的凰辰被玉心莲起身时发出的声音所惊醒,她迅速地走至床前,关切地询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嘶哑的声音,苍白的唇色,玉心莲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向凰辰看去,“这里是……”她的目光转至窗外,黑眸里阴晦未明,神色悄然地变了数变,最后归于平静,“这里是徐州?”   “嗯。”凰辰伸手将被子往玉心莲的身上提了提,“天还未亮,你还是快躺下多休息片刻。”   “不用。”玉心莲掀开被子,坐在床檐上,一汪秋水似的黑眸似乎沉淀了无数细碎的冰晶,“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凰辰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所言的意思。   “神佛两界正在四处搜索魑魅魔君的下落,不过……”凰辰微微一顿,神色略显凝重,“至今无人寻到修补龙脉之法。”   “嗯。”玉心莲闭上眼,她的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只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嘲讽,“明日一早,你与夜阑殿下便回南海,若非必要别再回来。”   凰辰不由地一惊,直直地看向她,“为什么?”   “你我二人的灵力皆来自心湖,不免有心之人会将主意打到我们的身上。”玉心莲缓缓地站起身,披散的长发及至腰间,虚幻飘渺,宛如夜的黑沉,“璃未哥哥毁去心湖的真正目的尚未可知,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寻到他,接下来的数日我将离开这里,你随夜阑殿下回南海,我才能安心。”   “不行。”凰辰走至她的身前,眼神异常坚定,“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留下你一人独自面对这未知的险境。”   “你必须走。”玉心莲冷凝的眸子锁在凰辰的脸上,话语虽然温柔,声音亦是轻得异常,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即便你留在天地大陆亦是无济于事,而我……也会为你分心。”   凰辰微抿着嘴唇,清丽的容颜第一次现出了左右为难的凝重之色。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再次抬头时,不待她出声拒绝,眼前的玉心莲对她虚弱一笑,不疾不徐的声色里隐隐地含了丝调侃。   “难道凰辰未曾替夜阑殿下考虑过么?”   “哎?”凰辰不解地睁大眼,当接触到她眼底的戏虐之色后,一抹嫣红自她的耳廓悄然显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趣我。”   玉心莲轻轻地笑了笑,回身坐回床檐,“可是你也不可否认,夜阑殿下一直滞留在天地大陆的原因的确在于你。”她单手轻托在自己的下颚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可是那随性的动作却让她娇俏了不少,“龙脉被毁一事必然已经传遍南海,在这大难关头的情况下,作为南海大太子的夜阑殿下却不在龙宫主持大局,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只怕……”   玉心莲的音调越拉越长,凰辰却也听出了其中的利害得失。   一瞬间,凰辰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寒,如一股阴风猛地从颈口灌入,冰凉入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竦。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玉心莲平静的目光下,回道:“好,我答应你,我会随夜阑回南海,但是我……”   “没有但是。”玉心莲再一次站起身,丝毫不给凰辰反悔的机会。   她缓缓地走至半开的窗侧,窗下是被凰辰自齐云山带回的离弦琴。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搭在琴弦上,苍白的嘴唇在微微扬起的瞬间,那淡淡的冷魅笑意好似迷离夜色里的一柄银色利刃,划出一抹嗜血般的弧度。   她一挥衣袖,离弦琴随即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她的发髻间,再见时,已是发簪的模样。   “心莲……”看到玉心莲此刻的样子,凰辰不由地心生忐忑。   玉心莲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眼看着她要离开,凰辰心下一惊,“你要去哪?”   “只有回到本体修练,我体内的灵力方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玉心莲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底盈了丝淡而未觉的笑意,“他人若问起,你就说……等我三日。”   “好。”凰辰清楚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见她脚下微动,凰辰心下不禁再次一急,“心莲可是感应到了本体所在的位置?”   “嗯。”轻轻地应了声,玉心莲几乎是一迈步就隐没于夜色之中,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   凰辰,纵然此生无缘再见,心莲也愿你一世安然。   黑暗里,玉心莲回身看了静立在门前的凰辰一眼,而后绝然离去。   当她再次现身之时,竟是在楚京城上空的云层之上。   此时此刻的楚京城正下着雨,里里外外都沉浸在蒙蒙的细雨之中。远山似黛,楼阁如画,城中心的那座伏魔塔依旧巍峨壮观,不过在雨雾下的它,少了一丝刚硬,多了一些柔和。飞檐翘角下挂着不少的铜质风铃,风一吹,发出悦耳的声音。   玉心莲收回落在伏魔塔上的目光,她微合上眼,再睁开时,纤细的身影已化作一缕白烟飘落在镜湖边的那座断桥之上。   夜,已至深沉。   所有的僧人皆已入睡,天幕下除了雨声、风声,再无其他。   此时是六月初旬,正值莲花即将盛开的季节。   满湖的莲叶延绵至远,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一的镜湖,其中大多数的莲花正处含苞待放的阶段,唯有镜湖中心的一朵白莲在玉心莲出现的刹那傲然开放。   不过一眼,玉心莲便看到了那朵白莲。   她缓缓地扬起一丝微笑,美得如镜花水月,清丽似仙,却又虚幻无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烟消散。   她仰头望向暗沉沉的天空,闭上眼,感受着雨丝落在脸颊上的沁凉冷意。   忽然,一缕淡淡的雾气自她的脚底生起,萦绕在她的周身,眨眼之间,断桥上再也不见她的身影,只有无数的似雪莲瓣迅速地穿过雨帘,朝着镜湖中心的那朵白莲翩然飘去。 ☆、殃煞归噬阵   雨陆陆续续地下了一日两夜,等到第二日的清晨,却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又一次的月升日落,今日的夜晚,沁凉如水,整个夜空异常明净,衬得天上的玄月格外明亮。   镜湖湖心处的那朵白莲,此时却是含苞待放的模样,一缕袅袅的白色云雾缭绕其侧,另有无数道的银光从四面八方涌入白莲之内,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佛光。   明月高挂于夜空,倒映在镜湖之中。夜风吹过,湖面微微地扬起银色的水纹。   时间悄然流转,天色介于晨与夜之间,最为黑暗。   忽然,湖心处的白莲渐渐地展开花瓣,只见玉心莲盘坐在白莲中心,白衣翩然,精致的玉颜宛若雕琢,隐隐地透着清雅与轻灵的气质,矛盾却又不冲突。   夜色深沉,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凉风微微地拂起了她那如墨的发丝。   氤氲的灵气下,玉心莲不疾不徐地睁开双眼,额心处那含苞待放的雪蝶莲霎时开放,晶莹剔透,艳绝尘寰。   一缕淡淡的莲香随风散开,原本坐在白莲内的玉心莲倏然化作一缕轻烟幽然飘起。   夜风轻拂中,那缕白色的轻烟渐渐地汇成人形。   她轻扬起手,白色的衣裙随着她的动作在镜湖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玉心莲整个人翩然地飘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足尖微点,犹如踏着无形的浮木,身姿轻盈地向镜湖的对岸飞驰而去。   湖心处的白莲愈来愈远,最后隐没于层层的莲叶之中。   晨曦将至,她回身看了眼镜湖中心,而后在驻守伏魔塔的僧人发现之前悄然地离开了楚京。   天近晓,残月半隐天边。   离开楚京的玉心莲出现在临邑城外的一座山头上。此山环境清幽,古木参天,山下树林之后有一片空地,空地之外则是山石嶙峋,空谷声幽。   一阵风吹过林梢,发出细碎的声音,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令玉心莲不由地心生惆怅。   “璃未哥哥,心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我之间会走到这般的境地。”伸手接过一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落花,看着它自指尖滑落,玉心莲苦涩一笑,一滴晶莹自她的眼角溢出。   收回手,她缓缓地抬起头,额心处雪蝶莲的光芒倏忽一亮,将她的眸光幻出了万点清芒。   山风,萧瑟地吹拂着,越吹越狂。   玉心莲迎着风,徐徐地展开双臂。一头墨黑的长发,一双漆黑的眼眸,冷冽的气质几乎令这整座山峦为之震颤。   她眸光乍冷,陡地腾身飞起。   她的食指与中指点在额心处的雪蝶莲上,白光缭绕间,她慢慢地移开手指,手指之后,雪蝶莲光彩夺目。   “花尽尘寰——万丈流觞!”冰冷至极的轻吟,强大的灵力猛地倾泄而出,无数的白莲花瓣宛若漫天飞雪向四处飞散开去,连绵不绝!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白莲花瓣却于一瞬间消弭于虚无。   只见天空中飞快地划过一道白影,在旭日初升的火红上一闪而逝。   同一时间,天地之间一阵地动山摇,当世间所有的生灵还在惊骇莫名之时,齐云山竟整整地下沉了数十丈!   不仅如此,方才的天空还是晴空万里,眨眼的瞬间却已乌云密布。   “这是怎么回事?”徐州的一栋楼阁上,莲女心有余悸地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说道。   “阿弥陀佛。”宽大的僧袍在狂风中不断地舞动,无卿脚步沉稳地走至莲女的身侧,清润的眸光闪过一丝忧虑,“看来……是天劫将至。”   话音未落,人却已不见,徒留一丝檀香的气味,转瞬即逝。   自从两日前玉心莲独自离开后,凰辰与夜阑便向无卿等众人辞行离去。而冥灭则收到了阎王的召唤,亦在第二日的深夜遁入了深黑的夜里,想必此刻已返回到了冥界。   自龙脉被毁至今已过数日,但是却无人查到修补龙脉之法。   地气的不断流失已经导致海水倒灌入海,随时都可能冲破龙宫结界,而人间的河川则因此干涸,若再无法补救,只怕生灵涂炭的日子已然不会再远。   天上的乌云不断汇集,寒风凛冽,吹得树木不断地摇曳,冰冷而又无情。   此时的玉心莲正立在一座山崖上,此山无名,却坐落在界城的城中心。回身看了眼山下面目全非的界城,冰冷的眼眸宛若千年寒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   收回目光后,她迅速地旋身,及腰的长发如瀑布般乍然飞泻,在狂风中舞动出嗜血般的弧度。   此山如笔耸立,山峰下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   玉心莲毫不犹豫地步入洞内,随着洞穴的深入,冰寒刺骨的冷意则愈来愈令人无法忽视。   此洞非同寻常,自洞穴内吹出来的寒风亦非自然界所常见的冷风。这风中的气息……是来自于数千年前便已失踪的上古冰凌——凌澌玉。   此冰凌形态百变,时而如玉,时而似冰,极其罕见,相传早已绝迹千年有余,只有古书上略有记载。   可是……   玉心莲不由地缓了缓脚下的速度,忽然,她眼眸微睁,心下了然之际,一丝暗影如蜻蜓点水般地自那清滟的瞳眸里迅速掠过。   凌澌玉乃上古之物,拥有凌澌玉的好处可以说是数以百计。   其中之一,就是它可以掩盖住世间任何事物所散发出来的声波与气息。若是有人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拥有凌澌玉将是最好的抉择。   怪不得……界城会成为兵家之争,必是受到了某些妖魔鬼怪的蛊惑。   神佛两界同时出动兵力在六界搜索璃未哥哥的下落已有数日,可是却无人寻到他的行踪,想必在许久之前,他就已然清楚此山具有凌澌玉,藏身其中,目前对于他来说,的确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凌澌玉还有一个作用,也是它最为神奇的作用。   玉心莲还在沉思的脸色乍然一变,转瞬之后,她已向洞穴深处飞掠而去,只余下一缕淡淡的莲香在空气中悠然流转。   这是……   刺骨的寒意阵阵袭来,玉心莲只有在自己的周身布下一道结界方阻挡下了冷意的侵袭。她一步步地踏入洞穴的最深处,眼前的一幕令她震惊非常。   这是洞穴的尽头,这个山洞足有三百来平。   洞内石壁上覆满凌澌玉,宛若一个冰窟,入眼的刹那,令人顿感冰寒至极。   洞内的正中心有八具人形冰雕,一柱流动的气体从地面不断地向上方冲去。   玉心莲的手一点一点地攥紧,她那双冷若冰凌的的眸子没有波澜,仿佛任何的事情都不能再令这双眼睛出现分毫的波动一般。   突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听到这异样的响动,玉心莲徐徐地半回过头,冷锐的眸光向身后瞥去,淡淡的,淡淡的从她的红唇中吐出了几个惊魂的字:“殃煞归噬阵,这……就是你的目的?”   “你……”似乎未料到玉心莲会出现在此,来人一惊之后,神色矛盾挣扎,最后只化作轻浅一叹:“我以为……那道毒爝阵至少可以困上你数十日。”   玉心莲忽然转首,如夜空一般深幽的黑眸对准了来人。   三千青丝,似夜如墨,又若无数的黑色莲瓣随着她的旋转而散开、回落。   四目相交,玉心莲的双瞳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人不自觉地泛起阵阵的冷意,一股滔天的怒气在她的胸口中不断地冲撞,仿佛急欲寻到宣泄的出口。   “为什么?”握紧的手松开又攥起,她深吸了数口气方勉强平息□□内的怒火,“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六界归一,自然便无神魔之分。”绿色的锦袍随风轻拂,他的腰间别一块具有象征意义的玉佩,凛然而立,浑身散发出王者般的气息,“难道……心莲就甘愿被神佛两界一直视为下等妖物?”   “妖也好,魔也罢,你终究是你,我依然是我。”玉心莲不禁轻浅一笑,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盈满的不是恨亦不是怨,而是无尽的无奈和苦涩,“人,妖,鬼,神,魔,佛,原本便没有最统一的归属。”她轻垂下眸,音色如风,“对六界事物心起分别,何论谁魔谁佛,不过皆是一群红尘痴人,放不下的执念,看不破的悲愁。”   颀长的身影猛地一怔,绿色的眼瞳深处眸光闪烁。   “璃未哥哥……”玉心莲重新抬起双眸,幽然的声音宛若深夜里的清风,轻柔缱绻,“心似浮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西东。纵然六界归一又当如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玉心莲与璃未就这样静静而立,一沉稳俊毅,一温婉恬静,如此对视,却都隐藏住了他们最初的本质,谁也看不透谁。   逸出一道极轻的叹息,玉心莲移开目光,转身向殃煞归噬阵的方向缓步走去。   忽然,流转在洞穴内的风猛地变得异常凛冽,甚至发出了令人闻之胆寒的恶吼!   “好一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璃未冷俊的脸庞被黑暗所笼罩,绿色的眼瞳露出邪诡的眸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六界归一,魔与神佛对峙的那一日,谁输谁赢亦未可知。”   听到身后之人义正言辞的声音,玉心莲不由地停下脚步,她缓缓地转过身,当看到璃未眼底那一抹接近无情的残忍锋芒之时,她不禁浑身一冷,如坠冰窖。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风,越吹越狂,其中夹杂着凌人的寒气。   玉心莲看向璃未的眸光再也非同过往那般的纯真,而是换上了无情的冰冷。   断然,决绝!    ☆、爱恨如梦难如风   “你……此言何意?”璃未有一瞬的愕然,他的声音听似平静,但是那绿色的眼眸深处隐隐地闪过一丝不悦。   “一念执着,成败得失,眼前风光。”玉心莲不再看他,清冷的音色带着一股冷冽的肃杀,“一念落寞,天地樊笼,谁可堪逃?”   她缓缓地向殃煞归噬阵走去,无形的阻力几乎令她举步维艰。   在八具人形冰雕的中心,地脉阳气源源不断地泄出,半空上,一块圆形的凌澌玉则快速地旋转着,并将所有的地脉阳气引入到另一个未知的空间里。   阳气的大量流失将导致这个世界阴阳失调,人鬼不分,天地六界必然会陷入一片难以挽回的混乱局面。   她要阻止,她必须阻止!   意念方起,数千朵白莲在她的周身不断地涌现、绽放,一股飓风随之而生,吹得那似雪的白衣烈烈飞舞,摄人心魂。   她陡地凌空飞起,双臂拂动之间,这股飓风宛若飞腾的巨龙,裹挟着所有的白莲向殃煞归噬阵呼啸而去。   只闻轰然一声,飓风与所有白莲被尽数弹回,若非玉心莲及时放出雪蝶莲,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阵……果然非同凡响!   眉心轻拢,就在她落地的瞬间,一股杀气顿时暴涨。   玉心莲迅速地回过身,只见一道冷冽的剑光贯穿洞穴内蕴藏已久的冰魄寒气,直冲她的心脉。   红唇轻抿,似笑非笑,暗沉的目光愈渐凌厉,在剑指逼近的刹那,纤手骤然一翻,一道劲风破空而去。   “璃未哥哥,你明知我不想与你为敌!”   极轻的叹息犹如一阵微风,转瞬即逝,在璃未眸色微凝之时,白色的身影竟然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他的剑指之下。   他猛地止住身形,瞳仁微缩,嘴角勾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度。   “我不会任你毁了此阵!”璃未伫立在原地,诡异的绿瞳向殃煞归噬阵看去,“此局耗费了本君数百年的心血,不成功便成仁。”他冷冷一笑,面色阴骜嗜血,那冰冷的眸子里蓄满了森冷的恐怖,“你……难道不想看看佛堕成魔之景将会是何等的壮观?”   绿色的长袍极为张狂地扬起,他低低沉沉地笑着,随后猛地仰天大笑。   他笑得癫狂,那种癫狂,彷佛是要将天下苍生的性命都操之在手,将所有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所畏惧的疯狂!   玉心莲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眼底流露出一种悲悯之色。   “阳气散尽,六界通道一旦打开,天地将陷入混沌之初。”她微合上眼,沉吟了一会儿,再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眸深处的那片烟墨色里透出一股意味不明的冷寂,“山岳崩颓、日星隐耀,届时将会死伤无数,魔界亦难以避免。”   她一步步地向他走近,如瀑的黑发向后扬起。   “难道……魔族子民的伤亡对你而言,亦无所谓么?”见璃未的身形似有若无地僵了僵,她眼底的寒意不由地淡了些许,“璃未哥哥,你还记得阿公、阿婆么?”   虽然她与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却能够感受到璃未哥哥对阿公、阿婆的深厚情义。   齐云山若是彻底坍塌,住在齐云山下的阿公、阿婆必将首当其冲。   “他们……”他那倔傲的背影有一瞬的躬起,半晌后,弥漫在他周身的悲凉气息逐渐散尽,只见他慢慢地直起身,一股冰冷寒凉之气宛若奔腾的海水向四周扩散开去,“他们二老早已仙逝,此仇……本君势必讨之!”   一股绿色的浓烟自他的身上冒出,一字一句,仿佛来自地狱一般,冷冽刺骨。   仙逝?   玉心莲心下一颤,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沐浴在一种悲伤的氛围里,“对不起……”   自从那日一别,她便不曾回去看望过阿公、阿婆,关于他们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就在她还沉浸在自我的哀伤中之时,洞穴内忽地一阵震颤。   她顿时一惊,抬头向洞穴四处看去。   只见石壁上的凌澌玉不断地坠落于地,一阵又一阵的冰裂声随之响起。   不好,若是再不毁去殃煞归噬阵,地脉阳气散尽之时,纵然集六界所有人的力量亦难以回天。   “璃未哥哥,对不起!”心莲的身上早已欠下了数十条的人命,但是深埋在心里的愧疚却愈发的沉重,“心湖被毁,怜心再也不复存在,而黎寒他……”说到此,玉心莲的心难以抑制地一阵抽痛,“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此而无端地丧命。”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璃未逼近,每踏一步,她脚下所走过的地方便生出一朵白莲。   眸光乍冷的一瞬,白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攻去。   璃未恍若未觉般地立在原地,一缕绿色的轻烟翩然地弥漫在他的周身。   一股强大的劲风陡地逼近他的身后,他猛然回身,双掌霎时推出。   两股掌力顿时相击,双方各自退了数步。   “心莲,即便你如此维护天下,天下人也未必同等待你。”孤傲清冷又仿佛不容于世的绿色身影寒意森然,字字蚀骨,“你可知,当年为了助怜心与我逃离万魔窟,多少魔众因此牺牲,自称慈悲为怀的诸佛又是如何大开杀戒?”   “有朝一日,若是天下人皆负于我,心莲的手段或许会更甚于你!”一滴泪莫名地自她的眼角滑下,而她却笑了,笑得涩然而绝美,“但是只要有一人以心待我,我定护他/她周全。想要复仇,想要发泄,毁灭天下并非是唯一的选择。”   她轻垂下眸,双掌合十,一柄宛若冰棱的长剑轻吟着自她的掌心中出现,剑的周身缭绕着数朵白莲花瓣,透明晶莹的剑体泛起令人眩目的清冷光辉。   “这个世界,强者为尊!”轻柔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怅然,“唯有强到不容天地小觑的程度,你才有资格去怨,去恨。”她一挥剑,冷冽的剑芒破空而去,“若是天下有负于我,我要做的,不是毁灭天下,而是……一统天下!”   徐缓的音色乍然一冷,长剑凌空飞出。   璃未微微一怔,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白的有些通透的容颜,狭长的绿瞳幽深如潭,无边无际。   玉心莲幽然浅笑,双臂微抬之际,插在她发髻上的发簪顿时化作离弦琴悬浮在她的身前。   “璃未哥哥,心莲的心其实很小,天下人如何待我,我并不在乎。”她轻垂下头,纤细的手指落在了琴弦之上,“但是心莲却是极其护短之人,容不得身边之人有任何的闪失。”   铮然的弦音空灵飘渺,原本一直在震动的山脉不知何时开始沉寂了下来。   她不疾不徐地拨动着琴弦,琴音哀而不凄,无形之中又有一股凛人的气劲宛若漩涡一般,盘旋、激荡。   璃未陡然一惊,游离的心神霎时回拢。   他迅速地向后撤退,然而无论他退后多少步,他的脚下都会随之冒出似雪的白莲,将他困在其中。   “无论如何,你若想破除此阵,必先过我这关。”璃未伸出右脚,慢慢地向后滑动,碧绿的瞳眸深处翻滚着毁天灭地般的怒意。   无数的青色鳞片从他的身体里冒出,发出嘶嘶的声音。   玉心莲只是淡淡地扫了眼在绿烟下逐渐枯萎的白莲,眸色淡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心莲,你真的要如此逼我?”他死死地盯着她,绿色的眸子里云烟翻滚,执念深拗。   “不!”玉心莲似有若无地摇了摇头,额心处的雪蝶莲宛若一朵冰莲悠然地绽放,“其实……一直在逼我动手的,是你!”   一鲜血滴落在琴弦上,击起一道清脆的响声。   她的手指在微微一顿之后猛地加速,铮铮的琴音如滔天的海浪,澎湃汹涌。   璃未紧紧地咬着牙关,忍下|体内翻涌的血气,碧绿的眸子不觉间竟泛起腥红的血色,连神色也再次癫狂了起来。   “本君早就想讨教一下上古魔神的神魔之力。”璃未慢慢地握紧双拳,幽深的眼眸之中深邃如海,让人琢磨不透,“事到如今,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话音一落,他犹如离弦之箭向她直射而去。   无数的鳞片在他的面前组合成一柄邪肆的长剑,绿色的毒雾缭绕其上。   眼看着剑尖闪电般地逼至她的额前,他却见她心不在焉似的轻抬起眸,在他微微一愣的当下,睁眼再看时,她已转至他的身后。   “上古魔神?”玉心莲几不可见地轻颦起眉,瞬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指尖未停,一阵又一阵的弦音携带着无数的花瓣向璃未的方向直冲而去。   此时此刻的璃未已然被白色的莲花瓣所包围且陷入了深沉的幻境中而不自知。   凌厉的剑光在花团中不断闪烁,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诡幻莫测。   若非离弦琴的琴音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道隔绝毒烟的屏障,莲花瓣便难以期近他身,更别论让他陷入白莲幻境之中。   她的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指尖下的手法悄然一变,原本一直盘旋在半空中的冰凌剑猛地调转剑头,耀眼的剑芒在洞穴内的凌澌玉上来回反射,宛若一道白虹,幻化出万重的剑影!   “爱恨如梦难如风,是非成败转头空。”   低而轻的音色犹如月色下的呢喃,转瞬过后,就已随风消散。   她缓缓地抬起头,雪蝶莲亦自她的额心处飞出,清冷的白光犹若云烟,向四周弥漫。   “对不起,璃未哥哥……”   她轻合上眼,掩尽了眼底的凄凉眸光,话音落尽的刹那,弦音骤急,宛若冰凌一般的剑光自洞穴的四面八方直射而下。   清冷绝艳,义无反顾! ☆、出家人不打诳语   界城上空,黑沉沉的云宛若浪潮一般不断地汹涌翻滚,狂风呼啸,不时地传来大树轰然倒地的声音,像是预告着天地六界即将遭遇大难,生灵涂炭并非只是一场恐吓。   忽然,界城城中心的那座山峰猛地一阵摇晃,紧接着,一道白光出现在虚空之中。   白光迅速扩大,一身白衣似雪的玉心莲自光团中凌空跃下。   半空中的她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安然落地,突然,她腹中猛地一阵抽痛,一片凄艳的血雾漫天洒下,形成了一朵诡艳的花儿,随风消散。   “玉姑娘!”远处传来一声轻呼,本应如春风般平和的声线里第一次出现了莫名的浮动。   玉心莲心下不禁一颤,她扶着身侧的青竹抬眸看去。   朦胧的视线里,来人一袭宽大的白色僧袍,淡淡的佛光自他的后上方投下,令他全身上下都泛起了一层淡薄如雾的光晕,似幻若梦。   “玉姑娘……”眨眼的瞬间,无卿已闪身至她的身前,“你……受伤了?”   温和的瞳眸内闪过一抹讶然,他站在她的身前,竹影斑驳,在他光滑的头顶落下了一片摇曳的暗影。   扶在青竹上的手一点一点地开始握紧,她抬起一张苍白如雪的脸庞,对上他微微凝起的眼眸,笑得诡异空灵。   “不是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么?”   她的视线迅速地掠过他,落在了远处暗沉的天边。她的声音极轻极柔,听起来恍恍惚惚,仿佛一不留意便会错过。   “呵,可是为什么?”   精致的容颜早已褪尽了血色,苍白如雪,凄冷的声音因为过于气愤而不由地颤抖。   无卿温润的脸庞微微一滞,暗沉的云雾下,他徐徐俯首,将她的表情尽数地收入眼里,但是他的眸光依旧平和如初,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骗子……”玉心莲低低地笑了起来,然而这带着哭腔的笑声却含了淡淡的苍凉和凄惶,让人莫名地感到绝望,“骗子,都是骗子!”   她的手用力地打在青竹上,未施一点术法。   锥心般的剧痛猛地袭来,而她却犹若未觉般地捶得更为凶猛,仿佛只有肉体上的疼痛到了极致方能抵去她心里绝望般的痛。   “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知玉姑娘何出此言?”无卿向玉心莲行了行佛礼,音色平静无波。   他并未出手阻止她这看似疯狂的行为,因为他清楚只有在她发泄过后,她的心情才可以慢慢地恢复平静,然而当玉心莲仿若虚脱般地靠在竹子上时,清秀的双眉在不知不觉中拢起。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痛苦非常的脸上,心里的一池静水,情不自禁地泛起层层波澜。   “不打诳语?”玉心莲含泪的眼眸向他看去,见他眼波微动,她再一次吃吃地笑了起来,“原来万佛殿诸佛皆如此虚伪!”   冰冷的声音,寒凉入骨!   话音方落,自额心处扩散的剧痛令她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   半刻钟之前,殃煞归噬阵被凌澌玉反射的剑阵所毁,地气不稳,洞穴顿时陷入即将塌陷的危机。   玉心莲当机立断,她施法将璃未吸入雪蝶莲之内,可是却无意间窥探到这数百年来在璃未身上所发生过的一切。   一幕幕的场景犹如潮水般汹涌而出,令她头痛欲裂。   他的这些经历在她的脑海里再次地演练了一遍,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成为了她生命里难以剔除的一部分记忆。   五百年前的那场佛魔大战中,魔界君主魑魅魔君为了避免自己的子民尽数落入万佛殿的手中,他选择束手就缚,因此被关进了万魔窟。   可是……怜心的出现,令沉寂了许久的万魔窟再次沸腾了起来!   血,红得令人绝望……   玉心莲缓缓地站起身,紧握起的拳头悄然地溢出一缕血丝。   无卿下意识地一愣,他上前扶住她不稳的身形,眼眸里一片柔润,深深地凝视着她,“方才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虽然心里藏了许多的疑问,但是此时的他眸光微漾,似潺潺流水,带着淡淡的暖意。   玉心莲却只觉得手腕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她用力地挣开他的手,双眸如黑墨染就,冰寒、深沉,还带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狠劲,“不要碰我!”   “玉姑娘……”无卿有一瞬间的愕然,他眸色变了数变,周身的气息竟也有所变化,不若以往的柔和、平静。   她向后退了数步,仿佛惊弓之鸟一般,浑身瑟瑟发抖。   无卿见状,缓缓地收回手。   他强压下心里莫名涌起的涩然之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只是担心姑娘身上的伤势,并无他意。”   玉心莲眼神空洞地漠然一笑,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到近乎为透明无色,咬破的唇边流下一抹鲜血,在白色的纱衣上晕染成殷红之色,仿佛彼岸花开,流殇清绝。   “现在……我不想看到你!”   她低垂着头,冷冷地说道,周身弥漫起一股森寒之气,仿佛是带刺的刺猬,见人就刺。   无卿握着念珠的手不由一紧,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归于平静。   “既然如此,贫僧就在竹林之外等你。”他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紧闭着双眼,漠然的表情宛若冰封万里。   敛下眸底的忧色,他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号,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竹林外走去,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双腿沉重得几乎令他迈不开步伐。   听着他脚踩在枯叶上离去的声音,玉心莲猛地抬起头。   那一身白色的僧衣,一如既往地未染一丝一毫的尘埃,始终清雅如初。   她陡然瞠眼,一股慌乱的感觉油然而生,几乎将她的胸口堵死,令她难以呼吸。   “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歇斯底里的声音乍然响起,无卿脚下一顿,正待回身之时,一道白影自竹林中掠过,娇软的身躯迅速地撞上他的后背。   无卿暗暗承受下突来的冲击,温和似水的面容微微一凝,虽然他依旧浅笑如煦,然而耳廓上的一抹微红似乎有损他此时此刻的一派从容。   “阿弥陀佛……”无卿双手合十,尝试着想要忽视紧扣在他腰间的手腕,淡淡地提醒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如此行为若是被他人看见,只怕会惹来闲话。”   纤细的手腕再一次收紧,带着些许的蛮横之力。   “我不管!”玉心莲将头埋在他的后背,带着鼻音的低喝有些模糊不清。   无卿的身子因为她的更为贴近而不由地一僵,他垂眸凝视向交叠在他腰间的双手,宛若千年静湖似的目光浮现出一缕从未有过的柔和,其中却又隐隐地带着一抹无法言喻的忧伤。   喉咙深处逸出一声极轻叹息,他伸出手,方欲将她拉开,但是他的后背却陡地烙下一阵滚烫的热意。   他的手恰好握上她的手掌,却因那蚀心的灼热而不由自主地僵在当场。   “对不起,对不起……”眼泪难以控制地盈眶而下,玉心莲除了这三个字之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她终于理解璃未哥哥为何会如此憎恨万佛殿。   万佛殿下是魔界进入人佛两界的通道,为了防止魔界举兵入侵佛界,佛界诸佛遂将万佛殿建在了魔界的入口上,以此将佛魔两界的通道彻底堵死。   虽然如此,常年忍受黑暗痛苦的魔众中总有个别艺高胆大的魔想要试图闯过万佛殿进入人界,可是其中大部分的魔最终都沦为万魔窟里的阶下囚。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的他会为了重病的阿公前往齐云山采药,不过数月之久,他却又成了视人命为草芥的杀人魔头!   这其中祸端的根源……原来是她,其实是她!   她一点一点地扣紧双手,噬心般的剧痛绵绵不绝。   若非她擅自施法令枯木复春,齐云山下便不回引来越王军队;若非她追着无卿离开,璃未哥哥便也不会为了寻她而一路北上。   待他再次回转那破旧的房屋之时,阿公阿婆早已命丧屠刀之下。   泪,难以抑制!   她哭得悲凉,哭得绝望,隐忍着的哭声抽咽不止。   百年以来,有部分的妖魔鬼怪潜入了人世,为了彼此之间的利益,他们在背后操控着人间的战局,令天地大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战乱之中。   三年前,她自愿进入伏魔塔,目的就是为人间引入神佛两界的力量,以求力挽狂澜,为人间无辜的百姓求得一世太平。   可是……   潜入人世的魔众受到了神佛两界的大肆屠杀与禁锢,逼得璃未摒弃了最后一丝的仁心。   如果六界众生始终无法平等,那便六界归一以证天下大道!   他有他的追求,她有她的守护。   上古魔神,呵,原来……这就是他设局困她于齐云山下的原因。   她……欠了这个人间太多,太多了……   “玉姑娘……”浅淡的佛光自无卿的身上溢出,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他的脸依旧温润得犹如春水,双眉之间涤荡着一抹淡淡华光,仿佛将日月精华都收敛其中,“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贫僧愿做一位忠实的倾听者。”   她听后不禁浑身一怔,紧扣着的双手慢慢松开,随后转身离去。   不发一言……    ☆、以退为进诱卿心   今日的夜空没有星,没有月,只有黑沉沉的一片。   悬崖上,玉心莲孑然而立,一阵山风猛地吹来,吹乱了她的发丝,雪白的衣裳在风中猎猎飞舞,似妖若仙。   无卿从她的身后缓缓地走至她的身侧,沿着她的视线向崖下看去。   历经火劫后的界城残败不堪,有且仅有的十来盏灯光为之增添了些许的生气,然而弥漫在四周的沉沉死气教人难免心生凄凉之意。   玉心莲双手环胸,周身缭绕着一种朦胧的神秘之感,无形中,仿佛还透出一股蚀骨的惑人妖气。   “六年前,你我二人分别之后,我便直接赶回了齐云山。”   极为轻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峰上徐徐漾开,幽然缥缈,却令无卿感到无端地心悸。   他情难自禁地转头向看她看去,即便夜色如墨,他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微蹙的眉头以及脸上那浓重得难以化开的凄楚悲痛。   “那日,我遍寻不到黎寒,后来才发现他躺在了心泑峰的悬崖边上。”她的视线静静地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处,眸光空灵,仿佛未映一物,“当时的他正深陷在梦魇之中无法自拔,无奈之下,我只好进入他的梦境,以求将从他梦魇中带回现实。”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她的唇畔扬起一丝淡然的笑,眼眸半垂。   无卿怔怔地看着身侧的她,安静、柔婉,却又隐隐地带了丝凄艳。   他的双眸随即添了一抹深邃,犹不自知。   “刚开始,他的梦真的很甜、很美。”玉心莲微偏过头,似乎陷入了更深层的回忆之中,“我一路尾随着他,目睹他与怜心在楚京初次相遇的情景。”唇畔的笑渐渐隐去,就连她的声线亦低沉了几分,“若是可以,我也希望时间可以停滞不前,一直维持在那段美好的时日。”   衣袖下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一缕甜腥味随风扬起。   “他们从相识、相知、相恋,我原以为黎寒与怜心之间的感情本就如想象中的那般单纯,却不曾想过……”她缓缓地合上眼,冷然一笑,“原来~这不过是一个局,一个引怜心入瓮之局。”   压下心里不断涌起的愤怒与冰寒,她说的云淡风轻,反而是原本一派淡然的无卿渐渐地变了脸色,穿透夜色的黑暗,定定地注视着她。   “散尽修为,自我封印!这便是怜心最终的结局。”缓缓地睁开眼,玉心莲再次轻笑出声,衬得山峰上的深夜有种难以形容的灵魅幽然,“这个梦,黎寒做了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乐而不厌。”轻轻地逸出一声叹息,她抬头向黑无边际的苍穹看去,“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身为星月殿守殿使的你……或许会比我来得更为清楚,是么?”   一阵狂风吹来,山崖下的树丛在风中张牙舞爪,摇曳的黑影像是从地狱钻出的恶魔,令人心惊!   无卿浑身一怔,莫名地开始心颤。   这样的玉心莲是他不曾见过的,这一刻的她,神情淡然、无寒无怒,却是让人从心底感到心虚和怜惜。那不浓不淡的气场似乎正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心,让他心不由己。   无卿慢慢地侧身面向她,宽大的僧袍随风一扬,凭添一种羽化登仙的风仪。   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方开口询问:“当年贫僧提议南下之时,玉姑娘可是已然料到其背后的目的并不单纯?”   玉心莲眉心一颤,空气中流窜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意。   她并未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扬起头,白色的衣角被风吹起,孤傲的身影一如她的真身,蓦然绽放。   遗世独立,风华无双!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在他等待的目光中微微地扬了扬唇线,“当年的你本就为星月佛珠而入凡,作为星月殿的守殿使,若没有收到佛主的指令,怕是不能轻易再入凡间了吧?”她轻抬起手,似欲抓住自她指缝中穿过的微风,声色清幽,“何况……三年前的你,竟然还带着星月佛珠出现,怎能不令我心生疑虑?”   一声苦笑几乎揉碎了夜色,笑声中的那抹苍凉竟比积雪还要寒冷。   “所以~在你未察觉之时,我便已利用分|身之便前往楚京查探了一番。”她收回手,说得漫不经心。   “阿弥陀佛……”听完后,无卿轻合上眼,将浮动的情绪掩埋,双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眸光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既然如此,当初……玉姑娘为何不直接拒绝,反而随贫僧前往楚京?”   他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如同山间滴落在卵石上的泉水,悦耳动听。   玉心莲淡淡一笑,并未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轻启红唇,低柔的音色宛若秋风,随风送远,“无卿,你说……他们寻到修补龙脉之法了么?”   他们?   “阿弥陀佛。”无卿微垂下头,略显沉重地道:“今日齐云山再次地陷,贫僧在前往查探的途中正巧遇上了菩提尊者。”他的声音很淡,却难掩凝重,“只怕六界之中尚无人研究出一条万无一失的修补之策。”   虽然他极力地想要保持自己音色的平和,可是她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异样。   他……在掩饰什么?   玉心莲缓缓地向他看去,直看得他再次垂下了头,长长的眼睫不由自主地颤抖。   一直以来,无卿都如皎月般清逸柔和,却也似皎月那般遥不可及。   可是此时此刻的他,竟染了一丝凡尘的气息。   红唇在不知不觉中轻扬,她慢慢地转身面向他,只见裙裾微动,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缕沁人心脾的莲香向无卿期近,一直到了他的面前,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若是无卿并非佛门弟子,那该有多好?”她轻抬起手,从他的额际慢慢地滑至他的耳后。   含笑的瞳眸静静地看着,眸色清洌欲绝。   她的神色异常认真,仿佛她的眼里,正映着他们二人的青丝于风尘中纠缠在一起的样子,丝丝缕缕,缠绵入骨。   “阿弥陀佛……”无卿不露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向玉心莲行了行佛礼道:“玉施主说笑了,贫僧自忆事起便已身处佛门……”   话还未尽,一缕莲香陡地向他逼近,只见玉心莲快速地踮起脚尖,倾身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   无卿心神巨震,顿时僵立在原地。   玉心莲见状,绽放出一道真挚动人的微笑,眼眸里情意荡漾。   这样的她落入无卿的眼中,在他的心里掀起一圈圈的涟漪。   “在梦里,我梦见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她缓缓地向他倾身,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像方才这样光明正大地轻吻你。”   她吐气如兰,音色轻浅。   原本黑沉沉的夜色里,竟多了一丝淡淡的甜,几分幽幽的香,隐隐之中,还带着两分浅浅的魅惑之意。   一抹绯红浮上他的耳廓,幸好夜色浓重,令人看不真切。   他向后再退了一步,双手合十道:“玉姑娘,贫僧乃化外之人,断绝七情六欲。”   他的声音很淡,脸上的神色与说话的语气始终一成不变,好像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令他的内心深处泛起波澜。   玉心莲的目光在他平静的脸上定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直到他微蹙起眉,迎上她的目光之时,她方漠然一笑。   “我知道。”她轻挥衣袖,再次扬起一抹绝美的微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离,“所以……我早已预知到如此的结局。”   悬崖上的风逐渐凛冽,带着难以述说般的冷意。   玉心莲慢慢地退至崖边,双臂微展,在无卿不解的目光中轻点足尖,犹如轻灵的燕子向后翩然飞远,衣炔飘飘,如同暗夜精灵。   无卿见状,陡然瞠目,柔和的目光迅速地掠过一抹惊恐。   “玉姑娘!”他快速地冲至崖边,恰见那一抹白影以着极快的速度下坠。   她竟然未施任何保护的术法?   容不得多思,他纵身跃下悬崖,白色的身影宛若闪电一般直冲而下。似雪的僧衣翻飞狂涌,光芒四射,却更显出了他此刻的慌乱以及紊乱的心绪。   “玉姑娘……你这是何意?”   眼看着就要拉住她的手,却又生生地被她避了开去,无卿一直压制着的平静几乎快要碎裂,然而还在下坠的她却忽然笑了,眼底闪烁着一抹摄人心魂的晶莹。   夜色如墨,裙裾激荡。   绝对的黑,惨色的白,带着一种凄艳的决绝之美。   突然,无数的花瓣在玉心莲的身后不断飞舞,阻挡了她下坠的速度。   “无卿……”在他心悸的当下,她轻轻唤了一声,唇角的笑随着莲花的开放而不断地绽开,璀璨又耀眼,如天地之作的水晶花,亮得人移不开眼。   忽然,她腾身飞起,猛地扑入他的怀里。   “玉姑娘……”无卿瞬间愕然,一双手不知是该将她推开还是将她抱紧。   第一次看到如此六神无主的无卿,玉心莲由心地笑了。   她双手环上他的颈间,他在愕然的目光下缓缓地向他贴近。   “无卿,不如你我在此立下一场赌约,若我能救这天下。”她的眸光很亮,亮得令他挪不开眼。她期身将他拥得更紧,蛊惑人心似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散开,带着些许湿度的暖意洒向他的耳廓,一字一句,“我要你……爱上我!”   风在耳侧呼啸而过,从无卿陡然僵硬的身子可以看出她的话已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   翩然的身姿安然落地,飞舞的白色花瓣飘飘洒洒的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暧昧、缱绻,宛如梦境! ☆、与神与佛做交易   树林中,云淡,风轻,暗香浮动。   没有言语,无卿的神色有些恍惚,看似温和的瞳眸深沉得像是无底黑洞,震惊、挣扎、喜悦、痛苦,数种复杂的情绪一并涌了上来,然而在玉心莲抬头之时,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间归于平静。   “无卿……”她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柔和的目光细细地扫过他的眉眼,似欲将他的容颜深刻于心,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他澄澈似水的眼眸上,声音微颤,“我喜欢你,可我却不知原因。”   她忽地笑了,眼角却含着泪,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描绘起他的五官,周身弥漫起一股无法消散的哀然。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里就落下了他的影子。   若要问其因由,或许……是初次相遇时,他的暖如冬阳、他的淡定从容,亦或是……他的不辞而别。   她知道,他的心里并无远近亲疏,皆以大爱奉世。   再一次相逢,在那片战场上,他让那些求生意志坚强的士兵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教会了她仁慈!   他的眉宇间总有一股祥和宁静的气息,似能化解去尘世间所有的戾气。   好几次她心生杀念之时,他总会在最后一刻令她心生平静。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影在她的心里落了根,发了芽,茁壮得一发不可收拾。   “阿弥陀佛……”沉重的佛号声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情爱一生,不过贪恋痴嗔,玉姑娘……不可过于贪恋男女情爱。”   他并未避开她的触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表情一如往常,清澈的眼眸柔和依旧,没有心动,也没有鄙夷;没有轻视,但也没有同情;没有悲悯,亦没有动怒,彷佛是入定的状态。   玉心莲眸光微颤,慢慢地松开双手,心中的期待霎时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惘然和矛盾至极的悲痛……   一抹诡异的白光自她的指尖悄然消逝,她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莫可言状的感觉就像毒汁,在她的体内四处奔窜。   是啊,她对他的贪恋,就像无药可解的剧毒一般,一旦流入经脉,转眼便深入骨髓,再也不可抑制。   或许……她可以利用灵力探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无论是哪种结果,她的心都将备受煎熬。   是她过于草率了。   苦涩的笑即便是在这暗黑的林中亦清晰可见,玉心莲不动声色地向后退离。   她不该将对神佛两界的不满迁怒到他的身上,不该想要借此机会一探他的心意。   如果他对她有意,那未来的某一天,他是否会同黎寒一般,痛不欲生?可是……   他毕竟不是黎寒,也终究不是黎寒哪……   忽视掉无卿轻蹙起的眉头,她的目光落在他平静温和的瞳眸上。   “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今世缘灭,若还有来生,你再来渡我,可愿?”她轻扬起一丝微笑,在他微怔的目光中徐徐转身。   黑暗中,那一抹倩影竟带着一丝孤寂,一抹决绝。   “玉姑娘……”似乎察觉出她的不同寻常,无卿脚下微动,下意识地紧跟其后。   “不要跟来。”玉心莲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夜空,笑容虚浮飘渺,“除非你愿意还俗,愿意……娶我!”   话落,她明显可以感觉到身后的无卿气息瞬变,四周安静得几乎令人窒息。   此时已至辰时,然而却不见丝毫的阳光,可见地脉阳气已尽数被凌澌玉引至另一个不可知的空间。   当地气全数散尽之时,六界通道便将彻底打开。   思及此,玉心莲不想再做无谓的耽搁,只见她轻点足尖,身子轻盈地一跃,眨眼之间,人已消失在树林之中。   不再留恋……   齐云山上的风特别大,太阳被黑如墨般的云层所遮掩,天上窥不见一丝阳光的痕迹。   天地间,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玉心莲站在齐云山的最顶端,负手而立,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气,半是空灵半是漠然。   倏然,天上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闪电。   她冷冷地轻勾唇线,音色寒若冰凌,“诸位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她一挥衣袖,浑身的冷冽之气顿时随风扩散。   黑色的云层中,越来越多的闪电来回穿梭,闷雷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成千上万的天兵天将出现在天际之时,雷声方慢慢止歇。   一道佛光在半空中逐渐扩大,只见万佛殿之首——无量尊者的身影显现在佛光之中。   他缓缓地睁开眼,低沉的声音从天际传下,竟显得格外的浑厚,“玉心莲,六界通道即将全数开启,你有何想法?”   想法?   玉心莲噗哧一笑,仰首望天道:“佛堕成魔,人鬼难分,六界众生归于平等。”她伸出食指轻点鼻尖,笑得异常恣意,“这……对于玉心莲来说,可是好事一桩!”   “哦?”无量尊者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这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   玉心莲回过身,似笑非笑地向他看去,轻快的言语中带着一抹挑衅,“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阿弥陀佛……”沉重的佛号声中饱含着悲悯之心,“六界通道一旦打开,山岳崩颓,洪流泛滥,天地生灵将会死伤无数……”   “那又如何?”玉心莲打断无量尊者的话,漫不经心地道:“即便天地陷入混沌之初,玉心莲亦有能力护得自己周全。”   清脆的声音落尽,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就连风声都在这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足足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无量尊者方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问道:“数日前,界城遭遇火劫,不知是何因由让玉施主不惜倾尽自身的灵力也要恢复界城的原貌?”他顿了一顿,声音中不由地多了一丝威严,“你可知,因你这一举动,乱了世间多少人的命盘?”   “不要挑衅我的底线!”玉心莲猛地一挥衣袖,方才还笑意妍妍,这一刻却已美目冰冷,杀机瞬间而起,却又在瞬间湮灭。   忽然,她笑了,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似在自嘲,又似想要撕裂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玉心莲!”在她笑声渐弱之时,厚厚的云层中,天帝踏云而至,“如今六界所面临的这场浩劫虽非汝亲自为之,然而归根究底却是因汝而起,若是汝可以为六界免去此番浩劫,本帝可允汝一个要求,汝看如何?”   天帝的声音虽然不若无量尊者那般浑厚低沉,但是抑扬顿挫间,恩威并施,一界之主的气势尽显无遗。   终于……   山巅上,玉心莲轻合眼睑,不露痕迹地扬了扬唇。   待她睁开眼后,那一袭雪衣竟迎风鼓起,可是白得有些通透的脸上已然面无表情,樱花般的唇微微抿起,浑身散发着一股不轻不重的寒意。   “想要玉心莲恢复龙脉可以,但是……”她慢悠悠地踏至悬崖边上,额心处的雪蝶莲倏然大亮,仿佛随时都可能破额而出,“只怕我所提出的要求,天帝却是无能为力。”   轻缓的音调一如她的步伐,带着一丝丝的戏谑与轻浮。   天帝剑眉一拢,“汝尚未明言汝的要求,又如何得知本帝办不到?”   “呵~”天帝话音一落,玉心莲见时机已然成熟,她猛地仰起头,视线直射无量尊者,冰冷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在玉心莲修补龙脉之前,我要万魔窟中的魔众全数安然地回转魔界,自此之后,六界之中不再有万魔窟的存在!”   她一挑眉,目光转向天帝。   “这……”天帝微微一愣,随即转身向无量尊者看去,“不知尊者意下如何?”   “嗯……”沉思了片刻,无量尊者点头应允,“此事,本尊便应了你,待龙脉修复之后定将魔众遣回魔界。”   玉心莲听后大笑,笑容格外的灿烂,却也让人觉得格外的冷寒。   “玉心莲说过,万魔窟之魔必须在我修补龙脉之前送回魔界,否则一切免谈!”笑罢,她陡然转身,白色的长裙随风扬起,携带着一股冷冽之气。   空气顿时凝结,一位天界将领一挥手中的长|枪,直指向她,冷然喝道:“玉心莲,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玉心莲不禁一笑,作势准备离开。   这时天际传来无量尊者颇显凝重的声音,“修补龙脉之事刻不容缓,如今魔界通道极不稳定,一旦将之开启,只怕万佛殿将迎来一场恶战。”   “不需要打开万佛殿下的魔界通道。”玉心莲重新回身向天际看去,“只要有人在万魔窟内设下一道可以通至此地的虚空之门,玉心莲自有办法将他们送回魔界。”   “哦?” 无量尊者略感惊异,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尊且容你一试。”   只见无量尊者一挥衣袖,天际多了一道佛光。   佛光逐渐扩大,宛若漩涡状,在云层下若隐若现。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纷纷向齐云山上的玉心莲看去。   黑暗里,玉心莲眸光乍凝,雪色的身影陡地腾空而起。   璃未哥哥,这是心莲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情,希望从此之后……   你的心里不再有怨,不再有恨,不再有负担。   也希望你……可以原谅心莲。 ☆、莲若有心,必当其苦   齐云山上,雨雾浓重,浓厚的黑云遮住了整片天空。   含着泪的眼眸微微合起,当眼里的涩然感尽数散去后,玉心莲乍然睁眼,眸光冷凝,仿佛再无一丝属于她个人的情绪。   “莲儿……”纤细的手腕慢慢地交错在胸前,柔若无骨,空灵似的声音竟是异常缥缈,似有若无。   一道白光自她的额心逸出,在她扬手的刹那,雪蝶莲极速地盘旋了起来,向天际直射而去。   黑沉沉的天空瞬间被雪蝶莲所照亮,转瞬之后,雪蝶莲再次大放白光,与无量尊者的佛光渐渐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另一道更为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轻勾唇线,右手仿佛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通往希望的绝艳弧度。   宽大的衣袖迎风飞舞,乱了长长的墨发,在雪蝶莲与佛光之下犹如狂肆的鬼魅。   她再次施法,雪蝶莲的光芒沿着她的手势照在了齐云山上。   顿时狂风乍起,乱石飞旋,无数的细碎沙石仿佛受到了磁石的引力一般,甚至连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向白光所照之地飞去。   那是……   天上众神霎时大惊,纷纷凝神看去。   原来齐云山上出现了一个更大更恐怖的无底黑洞,犹如海洋漩涡,一旦靠近,有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玉心莲神色微凝,加快灵力的催动,雪蝶莲上,光芒万丈。   忽然,一道接着一道的惊恐嘶喊声从天际传来,隐约可见不少的人影沿着白光照射的路线从天而降,随之坠落进那犹若黑潭的深渊里。   众神震惊之余,心下顿悟。   心湖乃天地心脉所在,极有可能连接了通往六界的通道。   龙脉被毁,各处通道或许因此出现了通道缝隙,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想必玉心莲就是透过通往魔界的通道缝隙将这些魔众送回魔界。   一旦地气散尽,六界尽开,在魔界的通道处定然是大军集结,先占先机的他们将轻而易举地夺下通往其他五界的通道。   思及此,众神不禁直冒冷寒,心惊不已。   当万魔窟中所有的魔皆由此送回魔界之后,玉心莲收起灵力,微抬手,雪蝶莲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掌心。   地下的漩涡在她收回灵力的瞬间消失不见,恢复成初始的模样。   她款款地飞落于地,眸色漠然,半转身之时,竟见无卿踏着夜色向她缓步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却很沉稳。   温文尔雅的面容上,挂着一丝极浅的笑容,眉目如画,神采飘逸,洒脱自然。   “无卿?”玉心莲陡然瞠目,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他一步步地向她踏近,白色的身影仿佛沐浴着一圈淡淡的佛光,那身柔和的气息悄然地化去了空气的肃杀之气。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但是双脚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令她完全挪不动脚步。   他一直看着她,脸上的微笑如同冬日正午时的阳光,温温的,暖暖的,不会刺眼,可是却莫名地多了一抹属于秋日的悲凉。   她眸光闪烁,有不解,有惊,有喜,也有慌乱。   强敛下心神,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而脸色乍冷,“今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快步走至他的身前,仰首看向他,冰冷的视线在遇上他含笑的目光之时,陡然凝滞。   无卿的眼神,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仿佛……   不再是以往那一成不变的温和与无欲无求。   就在她困惑之际,他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察觉到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瞬时握紧,一双清澈的瞳眸竟于顷刻间变得异常幽深,犹如月下潭水,可融万物。   “无卿……”她浑身一震,瞬间翻腾的心绪搅得她心乱如麻,除了眼前的清雅俊容,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无卿,你……”   她呐呐地轻唤着,手上的温度清晰地传来,令她情不自禁地垂头看去。   他的手指,白皙而且修长,给人一种异常干净的感觉,如同他的人一般。   他就这样不轻不重地握着她,还当着众神佛的面,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玉心莲……”   轻柔的宛若风一般的声音,惊得她猛地抬头。   他,他竟然唤她的名字?   无卿面色平静地迎视向她倏然炽亮的目光,清润的声音宛若流过山涧的清泉,“若有来生,只怕贫僧不愿渡你成佛。”   他微微一笑,压制了许久的情感在这一瞬猛然释放。   不是浪潮迭起,不是如火如荼,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池春水泛起了涟漪,层层叠叠,经久不散。   玉心莲的心里猛地传来一阵刺痛,痛得她难以呼吸。   忍下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冷冷开口,音色嘶哑:“什么意思?”   难道……即便还有来生,他也不愿再遇到她么?   无卿但笑不语,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的唇角始终勾着一抹浅浅的笑容,仿佛是在学她先前的行为,要将她的身影刻在心里。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玉心莲不懂,只是原本痛到极致的心忽然狂跳不止,宛若脱缰的野马,难以控制。   “无卿……”她不安地轻唤,反手握紧他的手掌。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的喉间逸出,“其实,神佛两界并非不愿插手凡间之事。”   她微抿着红唇,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安静地凝视着他。   温和的目光轻柔地扫过她的眼,最后落在她鬓角边的碎发上,只见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却略显笨拙地将那些头发拢于她的耳后,云淡风轻地继续说道:“而是世间之事早有定数,一旦插手,只会破坏天体运行之道。”   听后,玉心莲不置可否地笑了,却笑得异常苦涩。   如今的局面的确因她而起,然而归根究底亦是由神佛两界所造成,所以……这就是干预人间之事所产生的后果么?   “阿弥陀佛!”空中传来一道沉重的佛号声,无量尊者的声音宛若浪潮一般,荡出甚远,“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   玉心莲抬首望了眼天际,神思幽幽。   突然,她的手被他松开,独属于他身上的暖意在他腾空飞起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心莲,我……爱你!”   什么?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玉心莲脑海里再一次的一片空白,无卿方才说了什么?   她僵立在原地,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方才他对她说的话。   他说……他爱她,他爱她?   猛地回过神来的玉心莲在无意间已是热泪盈眶,悲喜交加,抬眼的霎那,无卿正盘膝坐在齐云山的上空,由佛力幻化而成的金色佛文不断地缭绕于他的周身,仿佛无卿随时都可能在此坐化。   他想做什么?   玉心莲倏地握紧双拳,思绪快速飞转。   对了,凭借她身上的灵力的确可以修补龙脉,但是若在修补的中途,灵力一旦不济,齐云山极有可能将再次面临崩塌的局面。   届时,等不到她汲取心湖上的灵力,齐云山塌,龙脉将再也无法修补。   所以……   无卿是想就地坐化,以自己的肉身舍利替她镇压齐云山!   恍然大悟的瞬间,她顾不得多想,只见一道白光一划而过,玉心莲方才所站的位置已不见人影,待再次现身时,她正立在无卿的身前,笑得绝艳,却也哀然。   他……真的爱她么?   他是佛,她是妖灵,即便此刻他们的距离只是一步之遥,但是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相别却依旧遥远的仿若天渊。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不该羡慕黎寒对怜心的深情,不该想要报复万佛殿,不该将无卿拖下红尘,不该……   希望他也可以对她动情!   错了,真的错了!   眼泪遮住了视线,她用力地拂袖擦去,只是希望把握这最后的时间多看他一眼。   红尘虽苦,而她依旧贪生。   若真的要有人来承受死亡,她希望那个人不会是他!   玉心莲徐徐地抬起手,眼眸中,水雾氤氲,模糊了他的身影,“无卿,这场浩劫本因由我而起,理当由我结束。”   漠然如风的声音转瞬即逝,话音一落,她提掌击向佛光中的他。   这一掌,伤及不了他的性命,却足以打断他就地坐化的举动。   灵力击上佛力,发出砰然的声音。   无卿猝不及防被她击中,向后面倒飞了出去,跌落在齐云山上的他身形不稳地站起身,向玉心莲看去。   他的脸色极为苍白,血丝蜿蜒着从他的嘴角滑下,眸光惊惧而又痛苦,再也不复往日的平静无波。   “玉心莲……”他的右手压在胸口上,声音嘶哑,眼底映着她在半空中凄婉决绝的样子。   无数的莲花瓣向齐云山扩散,带着荧荧的流光。   莲花瓣中间,玉心莲迎向无卿的视线。   她对他微微一笑,半敛的眼眸黯淡寂寥,仿佛洞见一切的先知,恍惚迷离。   “若有来生,愿我……还能回到这里。”幽然轻浅的声音随风消散,她缓缓地背向无卿,眼角的泪肆无忌惮地倾泄而出。   这个世界,虽然令她痛苦非常,而她却依然对之眷恋万分。   自虐么?她自问。   或许吧!她自答。   一缕缕淡雅清逸的莲香笼罩了整座齐云山,灵力的波动,令所有早已枯死的事物开始逐渐复苏。   雪色的裙裾飞扬若舞,玉心莲徐徐地拂动着双臂,灵力泄出的同时,一道道的梵音随之响起。   无边浩瀚的金色佛光从她的身上照耀开来,佛光中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庄严神圣。   所有的神佛皆震惊地看向玉心莲,就连无卿亦陡地瞠大双眸。   空寂的夜空下,玉心莲双手交合成莲花状。   一束金色的佛光穿透黑暗,从上而下,将整座齐云山都染成了绚丽的金黄。   她静静地立在虚空中,无数的莲花瓣连绵不绝地向山下飞去,宛若瀑布。瀑布中心处,一道道的佛光幻化成有形的金色经文直直穿入地面,仿佛一座金字塔,牢牢地巩固着齐云山的山脉。   此时此刻的她,如同那晨暮清风中的莲,旁逸洁出,暗香盈袖,透着淡泊与静好,仿佛心中再无一物可以左右她的心绪。   若有来生……   她悠然睁眼,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倾尽天下的笑。   若有来生,她不为人,不为妖,宁做一株没有灵识的青莲,在静笃的云烟里,与自己,相知相悦,相承欢。   愿求无尘无染,无论何时回望,都可以那么清雅澄澈。   齐云山如同竹笋一般快速生长,一寸一寸,一丈一丈,转眼便已穿透云霄,仿佛要直冲天河。   莲花瓣依旧从雪蝶莲上狂泄而出,花团中心的玉心莲容色淡然,苍白的唇色几近透明。   同一时间,距此相距数千里外的楚京镜湖里,玉心莲的本体倏地大放白光,紧接着,它不断地吸取着镜湖四周的佛气,一缕缕的浅色佛光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那晶莹剔透的莲花笼罩其中。   璃未哥哥将她的本体藏于佛气弥漫的镜湖中心,此举……   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一缕腥甜难以抑制地涌上喉间,她沉了沉眉,加速了灵力的催动。   心泑峰逐渐现出原形,心湖也开始慢慢地恢复原状。   玉心莲微扬唇线,在心湖四周下了一道结界之后,她快速旋身,一片凌澌玉被猛地抛向天际上空。   无量尊者与天帝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了然。   地气可以慢慢修复,但是地脉阳气必须从另一个空间引渡回这个世界,否则天地之间,暗无天日。   玉心莲将双臂举过头顶,只见雪蝶莲在她的掌心处不断地极速飞旋。   距她十米左右的上方,凌澌玉犹如一道虚空之门乍然开启,深黑的漩涡若隐若现。   玉心莲旋身而上,她足尖轻点雪蝶莲,一身的灵力瞬间发挥到了极致。   喉咙里又一次猛地泛起一阵甜腥,她皱了皱眉,生生地将那口血气又咽了下去。   丝丝缕缕的阳气从凌澌玉后慢慢飘出,而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原本暗黑如墨的天空终于逐渐淡去,一缕阳光穿透黑暗,恰好射在了玉心莲的身上。   沐浴在阳光下的她宛若出水芙蓉,清丽唯美。   纯白若雪的衣摆广袖被风撩起,她整个人渺然似轻烟一般,仿佛随时都可能就此消散。   突然,阳气仿佛是决堤的江水从凌澌玉的另一端汹涌而出。   天色大亮之时,玉心莲与凌澌玉之间猛地发出一道耀眼的光团。   众神与佛只听到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当光团散去后,心泑峰上空再也不见玉心莲的身影。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一颗几不可见的玉莲从天际滑落,坠落在不为人知的深渊里。   无量尊者眉眼微垂,收回目光后,沉声道: “莲若有心,必当其苦;莲若无心,必当其空。花落子归泥,不过世态,无非因果。心滴菩提露,不过通透,亦是如来。若是无心,哪里会有心执。无心生心,心是万喜的因缘。生死轮回,前世今生……”他顿了一顿,轻叹一声,“难得莲子意,落遍慈悲心。”   话音一落,佛光逐渐隐去,当白云蓝天重现天下之时,无量尊者亦已不见了踪影。   沉寂的心泑峰顶,一阵清脆的佛珠落地声倏然响起。   诸神低头看去,只见数片白色的莲花瓣从天际缓缓飘落,其中一片落在了无卿的头顶,风一吹,在空中盘旋了数圈之后,消失在心泑峰侧的悬崖里。   那染了淡淡血渍的僧衣悠然地扬起又落下,缥缈了风的清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众神见状,纷纷摇了摇头,乘云而去。   最后……   风止,云散,花凋零。   无形的结界内,心湖波光粼粼,一碧万顷。    ☆、谁是谁的皈依   又是花香满径时,万般缱绻皆相思。   心泑峰上,云雾缭绕,风一吹,那如水流动的结界若隐若现。   在结界之外,始终立着一道白色的人影。   宽大的僧袍,清瘦的身躯,默然、孤寂,散发出淡淡的忧伤。   如果,爱之一字不过只是传说,那么,是谁给他留下了无尽的等待?如果,离别就是为了重逢,那么,又是谁让他承受着生离死别的悲痛?   无卿微微一笑,眉眼里隐隐地流溢出淡然的沧桑。   一阵山风吹来,只见他徐徐地抬起手臂,一缕凄婉的箫声随之响起,呜咽悲凉,在空寂的山峦之巅飘荡回旋。   时间悄然流逝,夜风微凉,弦月如水。   浓重的云雾落了一身,当一滴雾水沿着他的眼廓滑下之时,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箫音幽然而止。   若她真的进入轮回,那……   无卿缓缓地睁开眼,再低下头,苍白的嘴唇忍不住扬起一抹浅笑,萦绕于周身的阴霾之气瞬间散去。   碧绿的玉箫化风而散,他在结界前静立了片刻,最后轻叹一声,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去。   夜色,似乎更浓重了些许,然而雪霁峰与心泑峰之间的卿雪谷却依然亮若白昼。   在无卿离开齐云山的那一刻,卿雪谷中的雪花霎时席地而起,凄厉的风啸响彻山谷。   树枝断裂的声音相继传来,飞禽走兽自沉眠中惊醒,纷纷四处逃窜。   忽然,一线耀眼的白光从雪地中穿出,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后向齐云山下直射而去。   今日晌午时分,包括界城在内的方圆百里之地下了一场大雨。   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雨后的界城雾霭渐生,迷蒙中混沌不清,一切事物都缥缈得有些不真实。   空幽的长街之上,寂静无人。   夜色朦胧之际,薄雾氤氲缭绕,静谧的夜幕下,偶尔传来打更人的锣声,突兀得让人不寒而栗。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的更鼓声自长街的一头传来,不过片刻,一盏灯笼出现在黑暗之中,微弱的烛火随着打更人的脚步而不时摇曳。   就在打更人走至街道中心处时,一阵阴冷的狂风倏地吹来,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   四周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打更人诧异地低咒了一声,他低下头,空出右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就在拿出打火石的刹那,一缕云烟似的白影自他的身侧快速飘过,转瞬即逝。   界城,上官府。   幽深的回廊下,莲女安静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晕黄的烛光洒在她的身上,凭添了一丝孤单、落寞的感觉。   在龙脉修补成功之后的半年里,遗留在人间的魔众于一夜之间消失了踪影。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助,界城终被上官云相夺回。   一缕冷风拂面而来,莲女徐徐地收回目光。   喉间逸出一缕叹息,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之际,数片似雪般的花瓣从天而降,悠悠荡荡,时隐时现。   莲女心下微凝,眼底随之溢出惊喜。   “心莲,是你么?”她快步走至回廊侧,美丽的瞳眸紧紧地锁在漆黑的夜空,“心莲?”   在莲女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天上又慢悠悠地飘下了几片花瓣。   一道轻风徐缓拂过,随着缥缈的雾影,隐约有道白如云烟般的影子从远处飘来,最后落在了院子中央。   乌黑的墨发,苍白的容颜,柔若无骨的身躯竟然呈半透明的状态,唯有她额心处的白莲印记,依旧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莲女震惊地望着不远处的身影,四肢在不知不觉中僵硬的动荡不得,“心莲?”   “是我……”空灵的声音,缥缈得犹若风声,似虚非实。   玉心莲抬起头,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一扬。在莲女诧异不解的目光中,她慢慢地走上回廊,风吹起那齐腰的秀发,朦胧的夜色里,单薄的身体,凄美非常。   “为,为什么会这样?”莲女快步掠至玉心莲的身前,眸色慌乱。   “莲女不必惊慌。”玉心莲抬头迎向莲女的视线,她眸光澄澈,通透之中带着一种看破红尘般的释然,“在幻化为灵的这数年里,心莲有幸修得三魂七魄,此时此刻你所看到的,便是心莲的三魂之一。”   在凌澌玉爆裂的那一刹那,她的三魂七魄皆被震出体外。   不仅如此,凌澌玉所连接的那个空间忽地生出一股无以与之抗衡的引力。   若非她早有准备,只怕这仅剩的一魂都将难以保全。   莲女微敛眸光,却敛不尽眼底的那抹心疼与黯然。   她轻抬手,本想替玉心莲捋顺那略显凌乱的头发,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见自己的手指仿若无物一般地自玉心莲的肩头穿过。   眼眸微瞠,莲女的红唇在不知不觉中张合了数次,半晌才找回属于她自己的声音,“你的灵体现于何处?”   “已被吸入另一个未知的空间。”玉心莲的声音显得异常的云淡风轻,一阵冷意袭来,她的身影似乎又暗淡了几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还望莲女莫要推辞。”   在那异度空间释放出强大的引力之时,她利用身上仅剩的灵力将自己的这一魂安置在雪蝶莲之中。   虽然如此,凌澌玉毁灭的一刻,她仅剩的魂识依旧被那强大的力量所震散。   经过了一年之久,此魂方在雪蝶莲之中重新汇聚生成。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心莲但说无妨。”莲女不假思索地答道。   “璃未哥哥……”玉心莲悄然地合上眼,虚弱的声音略显沉重,“他尚在人界。”   齐云山下龙脉被毁,通往魔界的通道出现了一道裂缝。她借此裂缝将万佛殿诸魔送回魔界,同时她亦打开了雪蝶莲上的封印,将璃未哥哥从中释放。   原本,她是想让他与其他的魔众一同返回魔界,却不料他竟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逆行而上。他不仅避开了裂缝的引力,甚至闯过她所设的金刚佛塔,逃出生天。   她不知他逗留人间的目的,却不得不有所准备。   “莲女,这是我自创的一套剑法,有朝一日,若是璃未哥哥为害人间,请将此剑法传于凰辰与夜阑殿下。”   玉心莲一边说着,一边扬手挥出,只见漆黑的天幕下,巧妙绝伦的剑招似水如云,变幻莫测。   收回手,她重新转身面向莲女。   “还有,这是取自我身上的神骨。”玉心莲双手微拂,一块骨头似的东西从雪蝶莲中飘出,“只有神骨与神铁、凌澌玉一起熔炼的冰刃方能刺穿璃未哥哥身上的鳞片。”   “神骨,凌澌玉?”莲女诧异不已,接过神骨后,她茫然地向玉心莲看去。   玉心莲微微一笑,朝莲女的方向走去,越来越近,长长的黑发无风自扬,看上去,更显森冷、鬼魅。   一阵夜风吹来,她的身影摇曳了数次方慢慢地定了下来。   对上莲女担忧的目光,她再次浅然一笑,抬起右手,食指轻轻地点上莲女的额间。   一道白光自莲女的额心处亮起,随后扩散,再消散。   “我的魂识已经越来越弱,只怕撑不了多久的时间。”玉心莲收回手,向后退出些许,“事情太多,来不及一一细说,只能以此方法让你知晓。”   睁开眼,莲女眉心轻蹙,见玉心莲的身体似乎又暗了数分,她不由地伸手想要拉住她。   看着自己的手掌从她的身上直直穿过,莲女再次一怔,半晌才道:“放心,我会尽力完成你未尽之事,只是……”温婉的眼眸闪过迟疑,最后在玉心莲凝视的目光下,她轻轻问道:“你的事,我该如何告知无卿大师?”   无卿……   看似即将消散的魂体好像亮了些许,玉心莲下意识地伸手压在心口,淡淡的哀然迅速弥漫。   她沉默了片刻,方虚弱地回道:“经此一事,想必他不会再轻易地离开万佛殿,若是他问起,你就说……玉心莲已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万佛殿?”莲女愣了一愣,随即叹息道:“无卿大师并未回返万佛殿。”她静静地看着玉心莲,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自齐云山恢复的那一日开始,他就一直守在心泑峰上,等你出现。”   “什么?”玉心莲震惊地轻呼出声,她眸光闪烁,已被冰封的心门乍然裂开。一时之间,她心绪不稳,魂体也变得晦暗不明,“我,我去找他!”   “不必去了。”   就在玉心莲转身的瞬间,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随后只见一道暗黑如夜的身影从地面缓缓地踏步而出。   “他在冥界,此刻正守在忘途川上。”   忘途川?   虽然只是魂体,然而玉心莲却感觉到一股钻心般的痛猛地传来,痛得她几乎神形俱灭。   无卿,无卿……   她在心里不断呼唤着那人的名,一阵剧痛令她不自觉地躬起身子,右手紧紧地压在心窝上。   冥界,忘途川!   难道……无卿对她所说的爱,其实并非只是讨她欢心的谎言?   他真的爱上了她,真的坠入红尘劫数了么?   思及此,她吃吃地笑出了声,不知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直到她笑得魂体若隐若现之时,莲女及时的惊呼才将深陷在自我意识之中的玉心莲拉回神智。   停止了笑,玉心莲慢慢地直起身子,对忽然现身的黑色人影道:“冥灭太子,若是玉心莲无法在百年之内自异度空间回到这个世界,还请殿下替我劝一劝他。”魂识渐渐离体,她微一敛眉,即将消散的魂体再次回拢,“虽然这一切皆因我而起,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他……就这样陷进万劫不复的天劫里。”   话落,她合上眼,雪蝶莲自她的额间悠然飞出。   徐徐开放的雪蝶莲盘旋至回廊的上空,只见一线白光从雪蝶莲内|射出,笼罩在玉心莲的身上,最后将她即将消散的魂体吸入其中。   ……   恢复如常的月夜,一如既往的凄美。   天上的那轮圆月散发出柔和的光辉,为大地渡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泽。   月光下的镜湖如一面银镜般镶嵌在楚京的中心处,大片大片的荷叶摇曳出各种的身影,错落湖中,四处暗香浮动。   一道粉色的身影自天而降,旋身落在镜湖中心。   莲女向四周查探了一番,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湖心处的那朵白莲之上。   ……   冥界,忘途川。   一批又一批的鬼魂从不间断地走过忘途川,迈上奈何桥,就像心湖之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又至彼岸花开时节,火红火红的一片,覆盖了整片忘途川。   自龙脉修复之后已过百年,奈何桥前始终站着一道人影。他身上那宽大的僧袍一如既往的白,在阴冷的寒风中扬起又落下。   一声沉重的佛号自他的喉间逸出,忽然,一缕熟悉的清香袭来,他身形微震,抬头向奈何桥上看去。   凰辰?   平静无波似的眼眸微起波澜,直到鬼魂当中的那黄衣女子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后,他方自诧异中猛地惊醒。   在他垂头凝思的一瞬,一声龙啸自鬼门关外传来,紧接着狂风骤起,一条黄龙冲破所有的关卡,掠过奈何桥,向黄衣女子离开的方向快速追去。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一道身穿银袍的冥灭从彼岸花丛中缓缓踏出。他走至无卿的身侧,语重心长地说道:“百年已过,或许玉心莲早已魂飞魄散,大师这是何苦?”   “阿弥陀佛。”还未从凰辰之事回过神来的无卿沉沉地念了一声佛号,他抬起头,看向那一望无际的花海,音色平和,“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他隐约地笑了一笑,“贫僧自知堪不破情关,既然如此,不妨顺应自己的心意。”   “可是……”   “贫僧心意已决,施主不必再劝。”   ……   曾为情重负情浓,而今才知相思重。   佛说千年一轮回,如今已过千年,她……究竟在哪里?   忘途川上,无卿依旧立在奈何桥头。   他来回地巡视着踏上奈何桥的亡灵,白皙的面容不见一丝倦怠,只是一身的柔和气息中添了难以言喻的悲凉与绝望。   风,很凄寒。   这时,一道几乎遗忘在记忆中的熟悉人影再一次踏上了奈何桥。   无卿不禁一怔,再见时,他已闪至那人的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他本欲开口询问她可知玉心莲的下落,然而眼前的女子虽然一身黄衣,并且有着与凰辰相同的面容,但是她眼神呆滞,三魂七魄仅剩一魂,所以无论他如何询问,她也不可能答出来个所以然来。   无卿失落地垂下了眼,对她行了行佛礼后,转身向一侧退去。   又不知过了多长的岁月,今日,阴风阵阵,满地的曼珠沙华似乎染遍了整个冥界。   奈何桥上,孟婆始终面无表情地重复着一件事情。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脸色却变了。   “大,大师?”孟婆震惊地看着站在她身前的无卿,任由手中的碗掉落在地。   无卿温文一笑,一声佛号后,他端起桌上的孟婆汤,徐徐饮尽。   如果只有步入轮回才能等到她,那他……   愿堕红尘!   埋葬因果牵绊的欲望,种下菩提相续的种子。   天地之间,他与她,究竟谁是谁的皈依? 作者有话要说:  《花逢僧》在此完结,关于凰辰与夜阑之间的故事请看《倾凰引》。 一直没有读者,我在考虑玉心莲与无卿之间的故事还要不要继续写下去,如果有朋友对玉心莲与无卿后续的故事感兴趣的话,请在文下留言。 要是真的动手写,我会专门写一部甜宠,最后的最后,结局必须H。 最后一句:新开古言武侠文《风云算》正在连载,求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